正文 二十五、生死線——300米

他並沒有昏迷多久。

當林飛羽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怪物已經倒在了地上——冒著青煙,渾身焦糊,僅剩下背部幾塊零星的水晶還發著微微紅光。

將兇殘的怪獸變成此等慘狀,就目前來說只有一種可能——林飛羽抬頭看了看蹲在車頂上的阿斯朗,她正抱著水管,單手叉腰,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態,好像剛剛打贏了一場大仗。

凌厲的風吹散了發束,遮住了小半張臉,林飛羽本能地想用左手別住頭髮,得到的卻是一陣鑽心的劇痛,他眉頭緊鎖,「嗚」的一聲呻吟之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折了——偏偏在這個時候?

他咬了咬牙,用右肘撐住地面,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以一個極不雅觀的姿勢緩緩支起身來,晃了兩晃,勉強站穩。

阿斯朗似乎注意到了林飛羽的異樣,朝這邊搖了搖手。由於戴著頭盔,林飛羽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說話——如果在說,那多半也是對自己的調侃吧?

就讓她笑吧,她有這個資格——林飛羽心想,畢竟,剛才昏迷的人是自己,而打倒怪獸、拯救世界的是她。

不知為何,雖然有獵獵狂風在身邊肆虐,但林飛羽總覺得周遭安靜得不同尋常,始終有一種淡淡的焦慮籠罩在心頭,怎麼也趕不走。帶著一絲忐忑,他看了看地上的大塊殘渣,確定它不再有威脅之後,才抬起頭準備回到車上。

他呆住了。

就在消防車的後方,一頭體型更大的紅色巨獸正從樹叢中探出身子,用它那顆布滿尖刺、形如牡丹花的大頭朝林飛羽望了望,然後拖著沉重遲緩而極不平衡的步子,向消防車挪去。

與之前遭遇的任何水晶怪都不同,這是一頭非常特別的怪物,它的身體幾乎已經完全晶體化,像冰雕般瑩亮剔透,只有關節和肢端還長著極少量的血肉。

「該死!」林飛羽用盡全力設法讓自己的聲音更大一些:

「阿斯朗!身後!在你身後!」

他和他的呼喊在風中掙扎著,顯得如此無力,只有那因為焦急而變得扭曲的表情,讓阿斯朗察覺到似乎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該死的笨女人!」

林飛羽一邊發瘋似地比畫著,一邊極艱難地一步一步向前移動,終於,在某個又急又懼的眼神之下,阿斯朗突然頓悟到對方想要傳達的訊息,猛地轉過身來,剛好與近在咫尺的龐然大物打了個照面。

巨獸咆哮著,抖開了它那顆牡丹花狀的水晶腦袋,露出數十隻觸手,阿斯朗被這可怕的場面所震撼,過了三四秒才有所反應,慌忙按下水槍的開關。

她也就是慢了這麼三四秒——

一根粗壯的水晶柱從怪物的頭部射出,剛好命中阿斯朗的胸口,這東西雖然沒有刺穿CATS的外甲,力道卻是不小,將她硬生生地砸下了車頂,手裡捧著的水管也跟著落到了地上,一條傾斜的水線自上而下划過巨獸的右腿,在密密匝匝的水晶簇表面切出一道大豁口,這也讓本來就站不太穩的它徹底失去了平衡,一頭撲在消防車的側壁上。

「媽的!」

林飛羽拼盡全力舉起右臂,用95式突擊步槍打出一連串點射,子彈落在巨獸體表的水晶石上,叮叮噹噹的響著,擦出星星點點艷紅色的火花,這些能夠輕易奪走人類性命的小粒金屬,卻無法撼動眼前的怪物分毫。

「操!」

林飛羽大罵一聲,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只恨自己手裡沒有憑空多出一把火箭筒來——要怎麼辦?能怎麼辦?看著一點一點向駕駛室匍匐挪動的巨獸,一籌莫展的他卸下已經打空的彈夾,雙腿夾住槍管,用不住顫抖著的右手在腰間來回摸索,取下了最後一梭子彈。

他不知道這有沒有用,只是麻木地拉動槍栓,然後抬起槍口。

巨獸的頭部尖端已經伸進了駕駛室,微微張開的水晶叢中,一條「舌頭」似的肉刺從裡面鑽出,朝座位上的王清儀探去,完全無視噼里啪啦打在身上的彈丸。

「不!別碰她!不!不!」林飛羽聲嘶力竭地怒吼著,一槍、兩槍、三槍……子彈打碎了雨刮器,打碎了玻璃窗,打碎了巨獸頭上的邊邊角角,但直到手裡的95式卡殼為止,林飛羽的子彈卻怎麼也打碎不了怪物捕食獵物的決心。

這個時候的王清儀,卻顯得格外鎮定,那份彷彿置身事外的坦然,與林飛羽的心急如焚形成了鮮明對比。面對已經蠕動到跟前的可憎怪物,面對在身邊呼嘯而過的子彈,面對越來越臨近的死期,女孩只是選擇閉上了雙眼,像是認命了似的,靜靜地閉上了雙眼。

「我不怕你……」她自顧自地呢喃著,嗓音輕盈,如同夏日裡撫過湖面的清風般柔和平靜:「你嚇不倒我的……」

「這天殺的破槍!」

林飛羽好不容易拉正了卡殼的步槍,抬起頭一看,發現巨獸的觸手已經伸到了王清儀的胸口,頓時氣急攻心,使出吃奶的勁用單臂將95式舉直,在風中一動不動。

「放開你他娘的臟手!」

這可能是林飛羽這輩子最想打準的一槍——而且他也確實打准了。雖然周圍風生水起飛沙走石,雖然胳膊和視線在射擊前還有些顫抖,雖然壓根就沒有辦法靜下心來瞄準,但子彈還是不偏不移,陰差陽錯地打在了巨獸探出頭外的觸手中央,當即將其斷成兩截,血肉四散。

巨獸把頭猛地抽了回來,像是極痛苦似的在消防車旁掙扎了兩下,發出刺耳駭人的可怕嘯叫。

「這下知道疼了吧!醜八怪!」激動不已的林飛羽用槍身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別盡找軟柿子捏!來啊!你爺爺我在這兒呢!有種沖我來啊!」

不知是聽懂了謾罵還是當真被子彈給刺激了,巨獸像蚯蚓般劇烈地蠕動著,把頭部對準了林飛羽的方向,然後安安靜靜地站定。

「這就對了,好孩子……好好看看你爺爺我。」

碩大的惡魔與嬌小的人類在不到十五米的距離上對峙,不聲不響,只是冷冷地互相打量著。此刻的林飛羽已經不再思考對方「有沒有智慧」這種問題,他正用對待人類的態度對待眼前的敵人,這種態度讓他放下了恐懼,放下了疑惑,放下了壓在肩頭的重負,不僅是眼神,連心也因此而變得清澈起來。

雙方拋開了體型、武器,甚至是物種之間的差異,掏出彼此的靈魂,放在角斗場的兩端,準備豪賭上自己的一切,殊死一戰。

在林飛羽扣下扳機的同時,巨獸撒開大小不一的雙腿,排山倒海般地壓了過來,子彈傾瀉在它那顆牡丹花腦袋的中央,打得紅渣血水四濺,卻絲毫無法動搖它前進的意志。

「來啊!再過來點啊!」這早在林飛羽的計畫之中,他從容不迫地挎好步槍,取下陳揚留給他的82-2型手榴彈——用這個英雄的遺物來完成最後一擊,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成敗生死,在此一舉——林飛羽咬開了手榴彈的拉弦,抬過頭頂。在巨獸撲到面前、就要碰觸到自己的瞬間,他將手榴彈輕輕向上一拋,扔進了對方頭部的「花叢」中,剛好卡在幾根凸出的水晶尖刺之間。

短短的一秒之內,林飛羽完成了發力、前沖、倒地、滑鏟的整套動作,從巨獸的胯下一晃而過。這頭遲鈍的怪物剛有所察覺,手榴彈便在它頭內爆開了花,那朵巨大的「牡丹」頓時碎成幾塊,稀里嘩啦地落在地上,剩下的大半截身子也搖搖晃晃,重重地倒了下去。

林飛羽知道用不了多久它還會再站起來,因此不顧身上的酸痛,用最快的速度跑向消防車。

剛才被打下車頂的阿斯朗正仰面朝天,平躺在路邊的沙灘上,像是已經死了似的一動不動——由於戴著面罩,一時也搞不清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

「阿斯朗……」林飛羽默默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卻只是頓了一下腳,便徑直衝到消防車駕駛室的右側,用力拉開車門。

他不得不承認,比起阿斯朗,他現在更關心王清儀的安危。

女孩就斜靠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臉色蒼白,滿面虛汗,呼吸微弱得都已經幾乎聽不見了。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林飛羽其實就已經明白,自己回天乏術。

「清儀你……」他如鯁在喉,朝女孩伸出的右手也在不住地顫抖:「我來幫你,能起來嗎?」

王清儀無力地撥開林飛羽的手腕:「別……別碰我……沒用了。」

她胸前暴露在外的水晶柱足有碗口粗細,仔細看去,林飛羽發現這根水晶柱不僅刺穿了女孩的身體,而且還向後延伸,深深嵌進座位的靠墊之中。

「沒用了」——命運為王清儀畫出了最終的句號,現在,連哪怕是最微小的一丁點希望都已經破滅,這些她自己心裡明白,林飛羽也明白。

從她已經完全水晶化的左臂來看,王清儀應該是被剛才的那頭巨獸給「舔」到了。她身上的侵蝕程度比之前的任何人都要觸目驚心,但神智卻依然保持著清醒——清醒到令人心碎。

「怎麼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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