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三、兄弟

陳揚緩緩放下話筒,握起拳頭輕輕叩了叩自己的腦門。

就在剛才,林參給了他一個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指示:

「我命令你馬上離開裴吉特鎮——不論有什麼困難,立即動身。」

離開裴吉特鎮?現在?無論任何困難?

更重要的是另外兩個問題——「為什麼?」「怎麼做?」

陳揚抬起頭,一眼就看見了旅社外的天空——昏暗,陰沉,棉花糖似的烏雲不住地打著旋兒,混著漫天飄散的紙片和碎屑,讓整個場景看起來就好像是遊樂場的旋轉木馬。

沒有周全的計畫,沒有合適的交通工具,沒有專業的搶險人員,在這種環境下將整隊人馬轉移——包括老弱婦孺和那些已經被槍聲嚇得六神無主的大男人——其中還有一個自稱是「愛國青年」、準備游泳過海滅日本的毛頭小子,簡直是一項不可想像的任務。

但是,他決定執行命令。

陳揚明白林飛羽絕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簡單粗暴和神經質,他身為一個國家安全保衛局的精英特工,不可能隨隨便便下達命令——尤其還是這樣不講道理、荒謬絕倫的命令。

這其中一定有某種原因,某種難以理解、很可能是陳揚根本就不願意去理解的原因。他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相信林飛羽——相信一個「少校參謀」的判斷。

「老余……」他雙手撐住桌面,頭也不回地向身後的士官命令道:「你帶一個人去集合遊客,準備步行疏散,十分鐘後出發。」

看起來大概有二十五六歲的老兵推了一下軍盔的沿:

「步行?在颱風下?」

「真正的『玄武』還在路上,」陳揚轉過身,目光掃到房間的一角,與跪在地上的兩個僱傭兵俘虜對視了幾秒:「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再過兩三個小時,我們恐怕想走都走不了了。」

被稱為老余的士官點了點頭:「明白了,我這就去。」

「等等,」陳揚抬起手,指了指朝窗外的一棟建築:「……叫成建新守住市政大廳的樓頂,整個鎮子沒有比那更好的狙擊位了。」

「是!」

「然後……」陳揚捏緊了拳頭——鬆開,又再次捏緊:「然後命令其他兄弟到大廳集合……所有人。」

在老余推門而出之後,屋裡便只剩下兩名俘虜和陳揚三人。這兩個僱傭兵雙手反綁,老老實實地跪地不動,其中一個大漢身上的黑色制服破了好幾個口子,灰頭土臉,好像剛從火線上逃下來沒多久。

這是之前伏擊戰中僅有的兩個活口——被俘虜時他們甚至連支能夠自衛的武器都沒有。對陳揚來說,這二人很可能便是揭露一切答案的鑰匙,說不準還能帶來些出乎意料的情報。

「現在我們來繼續剛才的問題……」陳揚從腰間抽出手槍,一個大步走到那位大漢跟前:「你說你們兩個是『搞技術』的?」

被問者沒有答話,而是用憤憤的眼神望著他,反倒是旁邊的那年輕男人開口回道:

「對!對!」聽口音這小子似乎是個印度人:「我們負責作戰系統的後勤管理,比如電腦的維護,無人機的操作……」

大漢悶哼了一聲,斜眼狠狠瞪了一下同伴,那小個兒馬上就閉上了嘴,不再言語。

「等等……」陳揚蹲下身來:「你說是你操作的無人機?就是昨天晚上襲擊港口的那台?」

「不不不!」小個兒用力搖了搖頭:「不是我,無人機是……」他小心翼翼地朝身邊比了兩眼:「……是他操作的。」

「啊,嗯,嘿!」大漢的惱怒之情溢於言表:「你還真是個值得信賴的好夥伴啊!納達少校應該在一年前就槍斃你!」

「拜託,老大,我們可沒有被付錢來保持沉默。」

「他是對的,」陳揚點點頭,用手槍頂了頂自己的鋼盔:「你們沒必要為了錢跟自己的小命兒過不去。」

大漢微微地「嗯」了一聲,像是贊同似的撇了撇嘴巴:

「這位長官……你從軍幾年了?」

「我?你問我?」陳揚面無表情地冷冷回道:「三年。」

在大部分時候,他對自己的這段經歷還算挺驕傲,畢竟一個普通士兵要升職到連長並不容易,更不用說是在不長的三年之內了。

「三年……」大漢嘴角含笑:「……美好的青春年華,與誓同生死的兄弟們在一起,為了國家和民族的榮譽而奮力拚殺,甚至幻想著有朝一日成為口耳相頌的英雄……」他搖搖頭,「真值得回憶啊,那些天真而熱血的日子。」

「怎麼?你也當過兵?」

「十五年吧,包括在僱傭兵團的時光……」大漢昂起額頭:「我很理解你們這些新兵蛋子的想法——滿腦子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以為只要憑著一腔忠勇,乖乖聽話,就能夠救國救民,就能夠打倒一切,就算是犧牲了,也是光榮的烈士、英雄,是為了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意義而獻身。」

陳揚陰下臉來,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曾幾何時,你們只在想像中描繪過戰場的情景,認為那充滿了激情、狂熱與榮耀……」這人繼續道:「你們被騙了——被你們的國家,以及你們自己給騙了,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戰爭的殘酷,不知道武器的可怕,不知道鮮血的可貴,你們只是把膚淺的男子氣概轉化成了好鬥的本能,然後意淫出無敵的假象——你們根本談不上是真正的戰士。」他話鋒突轉:「但現在不同了,這位長官……現在,你知道了戰爭的模樣,你知道了喪失同伴的悲楚,你知道了腥風血雨的恐怖,你知道了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絕望,你現在像是個戰士了……和你手下的那些小夥子們一起。」

「哼,這是在誇我嗎?」

「確切地說,是認可……」對方一臉嚴肅地頓了頓:「我認可你作為戰士的身份,同時也希望你能夠明白,一個真正的戰士——比如你,比如我,在一切還未塵埃落定之前,絕不可能出賣自己的同伴,也不會說出任何會傷害同伴的情報,我……」

在他剛說完「情報」這個詞的時候,陳揚便已經扣下扳機,子彈貫穿了大漢的胸腔,擊碎了他的心臟,一下就讓這個喋喋不休、滿嘴大道理的男人徹底安靜了下來。

「拿著槍……」陳揚冷冷地道:「也不能讓罪犯成為戰士。」

殺了一個俘虜——不知為什麼,這樣做並沒有讓他產生絲毫罪惡感,相反,心頭一陣舒暢。

小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槍嚇得魂飛魄散,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斜著跪倒在地:

「別別別別別!我沒拿槍!我沒有!對著觀音菩薩發誓,我連一槍也沒有開過!」

陳揚愣了一下:「你信觀音?」

「不……我以為你信。」

陳揚直起身來,將手槍別好——他覺得眼前這個印度小子還挺有趣:「你叫什麼名字?」

「拉苟,」他正過身子,怯生生地道:「至少我的社保卡上是這個名字。」

「如果你連槍都沒有開過,又是怎麼當的僱傭兵?」

「學費咯,生活費咯,水電費咯,」拉苟聳聳肩:「在美國讀碩士是很花錢的……而且負責招聘的人忽悠了我,說這只是個和電子技術打交道的簡單工作——你懂的,那正是我學的專業……」

「好吧,也就是說你真的只是個技術人員……修修電腦,寫寫程序,看看報表,做做類似於打雜的工作?嗯?」

「啊,沒錯,完全正確,他們只是付錢給我,然後把我關進船艙或者飛機,到一個又一個奇怪的地方——阿富汗,哥倫比亞……哦,對,還有這裡,叫什麼來著?屁基梯?」

儘管這小子的話語中有那麼一點缺乏邏輯,很難說是否經得起推敲,但陳揚還是打算暫時相信他:

「我明白了……」陳揚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你的意思是,你也提供不出什麼像樣的情報了對吧?」

這本只是很隨興的一句話,卻讓拉苟產生了一個有嚴重歧義的理解——

「不不不!別別別,別殺我,我對對對你發誓,我還有用……啊,是的,我還有價值,我可以幫助你……我可以幫助你的國家,呃……你是中國人對吧?你看,我喜歡中國,我喜歡中國菜,我喜歡中國的女人……」

「等等!你說什麼?」陳揚厲聲打斷他絮絮叨叨的獨白:「幫助我的國家?你什麼意思?」

拉苟向兩旁看了看,似乎是思考了幾秒:「你看,我說過的,我沒有被付錢來保持沉默,對不對?」

陳揚一字一頓:

「我在聽。」

「我……我可以幫助你的國家……」不知為何,拉苟語無倫次起來:「我……我不明白該怎麼解釋,總之……呃,總之,我知道一個秘密,我被告知不要多問,只要專註於自己手頭的工作就好……」

陳揚看了看胳膊上的軍用腕錶,顯得有些不耐煩:「說重點。」

拉苟打了個激靈:「我我我我……我以前維護過僱傭兵團里的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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