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一、破曉

十分鐘前,裴吉特島以東三百海里。

美利堅合眾國海軍太平洋第七艦隊,「齊麗雅」航母戰鬥群。

艦隊旗艦,「齊麗雅」號。

提米斯上將站在艦橋的任務簡報室里,手中攥著一張白色的A4紙——一張印著「機密」字樣的A4紙。他抬起頭,確定整個房間內只有他和一個傳令兵,於是用手背悄悄抹掉額頭上的汗珠——如果讓別人知道堂堂航母戰鬥群的總指揮,竟然有著一遇難題就渾身盜汗的毛病,那可對仕途不怎麼有利。

但至少這一次,不會有人笑話他是膽小鬼。

在三十五年的軍旅生涯中,提米斯從沒有接到過類似的命令——知識、原則、法律、道德……這些美好而神聖的詞語,在一紙文書面前竟是如此蒼白無力,脆弱得像個還沒斷奶的嬰兒。

理智告訴他,手裡的這道命令可能會引起極端嚴重的後果——也許是一場國際政治災難。

「長官?」齊麗雅號的艦長推開了簡報室的大門,大步走到提米斯中將的跟前,舉手行禮:「您找我?」

提米斯沒有答話也沒有回禮,只是斜了這個同齡人一眼,把命令文書遞了過去。

艦長心領神會地接過紙片,一目十行,幾秒便把上面的內容全部看完——從台頭到署名,一字不落。

「……第七級生態災難?」艦長眉頭緊鎖,「這是什麼概念?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簡單的說,傑森,」提米斯把頭偏向一邊,「我們遇到大麻煩了。」

「抱歉,長官,我不明白……」艦長用試探性的語氣問道:「多大的麻煩?是不是中國人……」

「如果明天中國人對我們宣戰,我會說我們遇到了麻煩。」提米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但以我對中國海軍的了解,那恐怕還不是『大』麻煩——至少在今天我不會這麼說。」

艦長的喉頭明顯動了兩下,他太清楚了,自己的上司從不吹牛。

「這……這不是在開玩笑吧?」他輕輕放下手裡的命令文書,「怎麼回事?俄國人的彈道導彈核潛艇被恐怖分子劫持了?還是有說哪個國家的叛軍找到了一噸VX戰劑?在裴吉特島?」

「我的工作是執行上級的命令,」提米斯直起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而傑森,你的工作是執行我的命令。」

「是,當然,長官。」

「那麼現在,傑森,去做好你的工作吧,至於你不該擔心的事情,自然會有別的人去擔心。」

言下之意——「黑鍋不需要你來背」。

艦長沉默了幾秒,擰成一團的眉頭慢慢舒展了開來:

「我明白了,這就去做。」

眼看艦長行過軍禮,就要轉身離開,提米斯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喚住他:

「傑森!」

「是的?長官?」

「安排你最好的機師執行這個任務——注意,我說的是『最好的機師』!」中將頓了頓,「你必須明白,老朋友,這是一次『破曉』,咱們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遇到第二次了……但願。」

艦長與提米斯中將四目交投,對視了二三秒鐘,然後面色凝重地推門而去。

一分鐘後,齊麗雅號第三武器儲備庫。

四名士兵分列而立,站在捧著文件夾的武備官兩邊,他顯得有些緊張,在猶豫了幾秒之後,才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張ID卡,在控制台上的卡槽里輕輕一划。

密碼是「0340998」——他又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然後全神貫注,輕輕點下鍵盤。兩寸厚的金屬大門發出吱吱咯咯的怪響,在齒輪的帶動下向兩邊緩緩展開。

燈,亮了。

士兵們魚貫而入,在武備官的帶領下,依次穿過倉庫的金屬門,徑直走到一個嵌入牆體、類似於保險柜的東西面前。

「打開。」

在武備官的輕聲令下,兩個士兵握住櫃面的把手,同時向後拉拽。在一陣馬達的嗡鳴之後,一枚栗子型的紅色彈頭躺在輸送帶上,緩緩出庫,在眾人面前戛然停穩。

武備官匆匆作好筆錄,馬上蹲下身,在另外兩個士兵的幫助下,將彈頭扶正,打開其上的一個鐵匣,在裡面做了幾個隱蔽的小動作之後又趕緊合上,生怕旁人看見似的。

他直起腰,按下肩頭報話器的開關:

「彈頭出倉確認完畢,型號『HB315墨菲斯托』,生產編號2010100103A,裝備序列號X1932,戰備狀態良好,出倉時間是……」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軍用腕錶:「8月4日……8月4日下午2時16分。」

「銷毀時間記錄!」

回話者的聲音沙啞而深沉:

「從現在開始不要留下任何可以被查證的文字,明白嗎?」

武備官與周圍的士兵們交換了一下眼神:

「完全明白!長官!」

十五分鐘後,齊麗雅號飛行甲板。

行將日暮,但甲板上的能見度尚好,有點風,卻也還沒有強到足夠影響戰機起飛的程度,唯一可以抱怨的,就是那陰雲密布的天空——它就像一床裹住大海的絨被,讓人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四架F35海軍戰鬥機兩前兩後,排成一個略有傾角的菱形,停在飛行甲板的後部。地勤人員頂著濛濛細雨和陣陣海風,在戰機前後忙忙碌碌,有些負責裝卸彈藥,有些負責檢查機身,有些則在清理甲板——至少看上去是在清理甲板。

隊列最前沿的這架F35顯然有些與眾不同——相比於同伴,它機側的塗裝更加鮮艷,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花俏——對F35這種以「低調」為生存原則的隱形戰鬥機來說,這可算是很不尋常的特徵。

三面其他國家的國旗,印在機鼻的側後方——這當然不是參加世界博覽會留下的標記,對美國空軍來說,每一面敵人的國旗都是無上榮譽與勇氣的象徵——它代表了一架被這位飛行員擊落的敵機。

按照國際慣例,擊落五架戰機的飛行員,便有資格被稱為「王牌」,這在世界大戰時期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戰績——世界第一的王牌機師霍夫曼擊落數超過了三百五十——足夠當七十次所謂的「王牌」,但在一架飛機價值上億美元的21世紀,這個頭銜無疑是鳳毛麟角的稀罕貨,對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戰鬥機駕駛員來說,它更是個遙不可及的夢。

而瑪沙,便是這樣一位屹立在整個美國空軍頂點的「王牌」,他服役十七年,做過教官,當過試飛員,以海軍航空兵的身份參加過其間美軍的所有對外戰爭,從巴格達到貝爾格拉德,從喀布爾到摩加迪沙、阿富汗,他出生入死,身先士卒,百戰百勝。他是一個被媒體炒作到家喻戶曉的民族英雄,是一個被幾乎所有空軍官兵崇拜的鐵血偶像。

但同時,他又是一個異常低調的人——拒絕專訪,拒絕代言,拒絕無聊的綜藝節目,與某些立了點小功或者受過點小傷就回國在脫口秀里侃侃而談的所謂「老兵」不同,瑪沙從不追求戰場之外的名利,對他來說,能夠駕駛心愛的戰機展翼翱翔,便已然是人生的全部。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任務一樣,瑪沙早早就戴好了飛行頭盔,在地勤還沒完成全部的檢查之前,連聲招呼也不打,悄無聲息地跳進了F35的座艙。

他喜歡F35。

雖然這不是世界上性能最優異的戰鬥機,但這並不妨礙瑪沙對它的偏愛。每當坐進F35的座艙,瑪沙就會覺得自己像是穿上了紅色斗篷和藍色緊身衣的克拉克——脫胎換骨,所向披靡。

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僚機——那個跟隨自己多年,卻沒撈著半點戰功的大姑娘,發覺她也和自己一樣,已經早早地登上了駕駛艙,正朝這邊揮手示意。

瑪沙會心的微笑著,轉過頭來,坐正身子,打開頭盔中的通話器:

「夕陽天使二號,他們叫你寫遺書了嗎?」

「照例沒寫,」對方的回語明顯是在調侃:「怎麼?這次是要派我們去南太平洋的哪個小島捉金剛嗎?」

「我得承認,你挺有上綜藝節目的天賦,沒錯,目標是裴吉特島。」

「裴吉特?那是哪兒?去做什麼?」

「任務細節沒說,我能打聽到地點已經是泄密了。」

「哦?又一個A級任務?」

瑪沙點點頭:「所以才會想到我們。」

「哈,難怪會要我寫遺書……我說,夕陽天使一號,我們要是死一塊了,你老婆會不會吃醋?」僚機頓了頓:「……等等,你有打聽到什麼時候起飛嗎?」

「不,只是待命。」

「不會又像去年在波斯灣的那個A級任務吧?待命18個小時,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坐得我腿都軟了。」

瑪沙「哼」了一聲,露出淡淡的苦笑:「我寧可每一次任務都坐在飛機里待命18個小時,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

「不管怎麼說,這次還有人陪我們一起乾等——是海盜旗隊哦,精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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