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大老闆

九個小時以前,裴吉特港。

距離中國海軍陸戰隊登島還有不到五分鐘。

納達少校放下手中的軍用望遠鏡,偏過頭朝身後悄悄瞥了一眼。

僱傭他的那個怪人彈了彈煙灰,依然是一副優哉游哉的樣子,絲毫沒有要下達什麼「命令」的意思。

少校不禁開始擔心起來——這傢伙真的有搞清楚現在的處境嗎?一個連的海軍陸戰隊員,而且還是中國的海軍陸戰隊員正準備在港口靠岸,他們不僅訓練有素,而且意志堅定,目標明確。毫無疑問,他們一上島便會佔領港口,控制所有能夠從這裡出海的船隻,然後護送被困的中國遊客回國。這本來是一個很平常的人道主義救援任務,但現在,對納達少校而言,這是迫在眉睫的威脅。

或遲或早,他的傭兵團肯定會與這些中國軍人發生接觸,戰鬥將無可避免,且不論到時候勝負如何,撫恤金本身就是一筆巨大的開銷,甚至超過這次任務所能賺取的數目——雖然那已經是天文數字了。

從接受委託開始,納達少校就一直很疑惑,究竟是什麼樣兒的瘋子會一口氣集中差不多兩百人的僱傭兵,又出錢出力出裝備,將他們全部投送到裴吉特——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島上。

現在,少校終於明白了——他的確是一個瘋子。

此前納達從沒有見過這個「僱主」,只聽過他的聲音——那渾厚、滄桑,如寒冬般冰冷平靜的聲音,過耳不忘。他管自己叫「騎士」,納達一開始以為這只是個「人名」,但在了解到他的真實身份之後,馬上便理解了這個單詞背後的意義——

難以想像的財富,不可思議的力量,以及鋼鐵般不可動搖的決心。

無論是納達本人,還是他手下的傭兵團,都不可能拒絕這樣一位「大老闆」,不只是錢的問題——雖然這的確是最主要的問題,還關乎自己的地位與前途。老實說,以這位僱主的背景,要將他的小小傭兵團從地球上徹底抹去,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在納達的故鄉馬賽,有一句古諺——「不識抬舉,一事無成」,他從小便謹記在心,視為真理。

「告訴我,少校,」坐在桌前的「老闆」似乎看出了納達心中的糾結,率先開口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納達其實一直不喜歡「少校」這個頭銜,他覺得法語中的這個單詞格外刺耳。在外籍兵團服役的二十年里,他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時間被別人這樣叫著,卻始終沒能再官升一品,直到退役。

也算是某種宿命吧,現在他早已沒了軍籍,自己帶著僱傭兵亡命天涯,卻還是被別人稱為「少校」。

「是中國的海軍陸戰隊,」納達轉過身,第一次用正眼看著自己的「老闆」,「比預料中晚了幾個小時,但到底還是來了。」

是的,不會錯的,這傢伙是一個「瘋子」——

他套著銀白色的鑲邊長袍,碩大的兜帽遮住了半張臉孔,只露出滿是鬍鬚的下巴,一條漂亮整潔的純白披肩橫在胸前,精緻的雕紋嵌扣閃著銀光,看款式似乎是某種古董店才能見到的稀罕貨,他一點也不像什麼「騎士」,反倒和話劇團的演員有幾分相似。氣質、動作、連說話的方式都透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只有指間的那根香煙——那根看起來非常廉價而普通的「七星牌」香煙,讓人感覺到他起碼還是一個有著「正常嗜好」的普通人。

納達很少,或者說基本上從來沒有見過親自上前線的「僱主」。當然,「騎士」總是帶著自己的貼身護衛,兩個與他裝束相似、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安靜少女——至少以納達的經驗來看,那纖細的手臂,窈窕的輪廓與身線,應該是屬於年輕女性。

這兩個一語不發的「貼身護衛」就分列在「騎士」的左右,站得筆挺。由於看不到眼睛,納達也不好說她們是不是在盯著自己。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僱主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少校。」

「坦率地說,我不想與他們接觸。」納達搖搖頭,實話實說:「這些人是精英中的精英,背後還有一個強大的國家撐腰,我的手下雖然身經百戰,但不可能與一個大國的戰爭機器進行正面對抗。」

少校明白,只要願意,中國軍隊完全有能力把整個島子從地圖上抹掉,而自己的這兩百號僱傭兵,就像是蒸發在朝陽下的露水一樣,根本連五分鐘都支撐不住。

「昨天晚上你不是已經殺了5個美國人嗎?」「騎士」不緊不慢地道:「聽說還是特種部隊?」

「是AFSOC的人,」納達點點頭:「隸屬於一個叫『CATS』的小組……但他們是來搞秘密行動的特戰人員,和我們面前大張旗鼓的海軍陸戰隊不同。現在全世界都在關注這些中國人,如果他們發生什麼事,恐怕用不了半個小時,YouTube上就會出現視頻……」

「別擔心,少校,我很了解中國人的行事風格,」對方的話語中,似乎帶著一絲笑意:「在救援遊客的任務完成之前,他們絕不會允許任何媒體進行報道。」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把手裡的煙頭在煙灰缸上掐滅:

「乘著現在有颱風作掩護,少校,你還有機會……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就能為我們在礦山的工作爭取到必要的時間,同時也將大大增加你們平安回家的成功率……我想你一定懂我的意思。」

納達當然心知肚明。實際上,他早已在港口和附近的叢林里安排好了伏擊線,只要一聲令下,便可對那些正在逼近卻毫無準備的海軍陸戰隊展開屠殺。這些中國人雖然彪悍,但對島上的情況一無所知,也不可能攜帶重型武器和足夠的彈藥,這是最好的機會——很可能也是唯一的機會。

但這卻不是納達希望看到的結果,畢竟,他是僱傭兵團的指揮官,僱傭兵需要的是錢,錢的作用是花,而花錢的前提是「活著」——他必須為自己的性命負責,為手下的性命負責。

「是的,當然,先生,我懂你的意思……」納達潤了潤喉嚨:「但是我也必須提醒閣下,無論今天是否會發生戰鬥,這都不在我們之前簽署的合約當中。」

「呵呵呵呵呵……」

騎士的笑聲里,透著讓人戰慄的刺骨冰寒:「我知道你在暗示什麼,少校……」他頓了頓,豎起三根手指:

「三萬。」

納達眉頭微動:「三萬?」

「是的,這些海軍陸戰隊員,你殺一個,我出三萬。歐元,蘇黎世銀行轉賬,直接划到你們傭兵團的戶頭上,絕對安全的『乾淨錢』。」「騎士」放下手指:「如果全部殺光,我再多給你個人百分之二十,作為……額外獎勵。」

納達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價格……比昨天的美國人還高?」

「嗯……」對方沉默了片刻:「相信我,他們值這個價。」

對於過著刀口舔血日子的僱傭兵來說,冒險本來就是家常便飯,但納達清楚,與一支海軍陸戰隊交手所承擔的風險,是以前那些個殺人放火所不能比擬的——只不過與三百六十萬歐元的「獎金」相比,這點風險似乎可以接受。

「我無法拒絕這個提議,」納達少校點了點頭:「成交。」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咯。」

說完,騎士便站了起來,帶著兩個護衛離開了房間——這樣最好,如果在接下來的激戰中,這位「騎士」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可就沒人付錢了。

望遠鏡中的登陸艇已經漸漸逼近海灘和港口,是戰是逃,是生是死,無論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都已經到了該作決定的時候。納達略作思索,拿起桌上的報話機:

「索菲亞,這裡是納達。」

「是的,少校,索菲亞在線。」

「從現在開始的一個小時內,每15分鐘更換一次通訊頻道,對其他所有頻道進行無差別阻塞干擾……」納達頓了頓:

「通告所有單位,作戰開始。」

在他放下報話機的同時,第一發SMART導彈撕裂了裴吉特平和的假象,從港務局的閣樓上破窗而出,呼嘯著在半空打著旋,直接命中一艘登陸艇的座艙,迸出衝天火光。

繼而是槍聲大作,幾秒鐘前還寧靜安詳的小碼頭,即刻就被血雨腥風所包圍,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戰場。

「歡迎來到裴吉特島……」

納達少校冷冷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杯,對著窗外的硝煙做了個「敬酒」的姿勢:

「祝你們玩得愉快。」

一句帶著馬賽腔的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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