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預兆

月光下的阿斯朗,就像是一隻穿梭在密林之中的獵豹,身形優雅,步履矯健,時而騰挪跳躍,時而拔腿疾行,用普通人完全無法想像的速度在裴吉特鎮的屋頂上狂奔,她手足並用,蹬踏的聲音密集而緊促,彷彿有好幾個人在同時移動。

但很顯然,她還不夠快。

怪物在夜幕中留下一道鮮艷的紅色軌跡,阿斯朗就埋身在這層紅紗之中緊緊跟隨,始終無法追上。有好幾次她調整身上CATS裝甲的配置,用盡全力撲將上去,卻也只是抓了個空而已。

阿斯朗不得不承認,人畢竟是直立行走的動物,即使有CATS系統的輔助,也無法適應四肢並用的移動方式。就算比普通人類靈活上許多,比起真正的四腳動物來還是相差甚遠。

怪物突然一躍而起,橫跳過街巷,落在對面二樓的小陽台上。阿斯朗毫不遲疑地跟著飛撲了過去,用雙爪摳住陽台的邊沿,翻身衝進屋內,睡夢中的男女主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兩位不速之客就已經又破門而出,躥上了另一戶人家的房頂。

阿斯朗的喘息聲逐漸沉重,她隱約覺得這樣耗下去根本不會有機會,於是決定冒一次險。

設計CATS的科學家當然明白人體工學的基礎原理,明白人若想要把奔跑的速度提到「極限」,手腳並用只能是累贅。阿斯朗突然頓住腳,調整身姿,收起尾巴,撅起屁股,擺出一副短跑選手預備起跑的姿勢。

這絕對是一次豪賭——在如此複雜的地形下使用全力奔跑,對阿斯朗和CATS來說都是第一次。如果是在平日的訓練中這樣做,多半會被史密斯中校劈頭蓋腦一頓痛罵——畢竟她身上穿的這套黑色戰鬥服價值不菲,若算上研究費和訓練花銷,那更是天文數字,損失上一件——或者自己有個三長兩短,就會有好多人吃不了兜著走。

數股電流從裝甲內側的放電器中射出,透過皮層和肌肉纖維,精準地刺激到大腿內里的反射神經,阿斯朗一聲悶吼,像離弦之箭般沖向前方,怪物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也趕忙加快了腳步,氣喘吁吁地撒開腿猛跑。

三米……兩米……一米!阿斯朗覺得對CATS裝甲來說,這個距離已經是十拿九穩,於是雙爪齊出,「刷」的一聲在月光下亮出奪目寒光。

她高舉右拳,調整姿態,右腳點地,彈身而起,發動攻擊——

恰在這個時候,什麼東西絆了她一下——花盆、電視天線、廢紙箱,或者一隻貓……不知是什麼東西,她沒有看清,而且也無所謂,反正她是給絆了一下,失去了平衡,整個人都在空中打起了轉兒,像一柄標槍般,重重地扎在街道對面洋房的牆壁上,正好撞著了腦袋,她兩眼一抹黑,當即便沒了意識。

再睜開雙眼的時候,阿斯朗看到的是如水晶般清澈透明的星空。幾秒之後,頭盔的顯示器上突然閃出一長串代碼,旁邊還掛著心電圖,大堆她完全不能理解的數據和字串佔據了大半個視野,讓人好不心煩。

CATS的電腦似乎受到了一點損傷,這些精密的高科技玩意兒總是這麼嬌氣,有時候還不如半個世紀前的老貨好用——比如AK47。

她試著關掉了所有不必要的系統,只在屏幕左上角留下時間的顯示——22點12分,也就是說,她剛才大概昏迷了五分鐘。

阿斯朗摸了摸後腦勺,慶幸自己雖然悶得慌卻始終戴著頭盔,如果剛才當真是頭部著牆,現在恐怕已經腦漿淌一地了。她艱難地支起上身,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條石子小巷中間,兩邊都是些低矮老舊的小宅,有些亮著燈,大部分則黑著窗戶。

一陣左顧右盼之後,沒有發現那「紅狗」的身影,阿斯朗重新檢查了一遍CATS的系統,除了兩個無關緊要的小功能無響應以外,其他都還算正常,於是她用手撐住地面,慢慢站了起來。

然後,她聽見了腳步聲——而且是異常急促的腳步聲。

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就在附近的小巷裡狂奔,越來越近。阿斯朗緊張地舔了舔嘴唇,貼住牆根,迎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挪過身去,一直走到巷口。

她握住尾巴,將尾尖的心跳感知儀對準巷內——

沒有讀數。

噼里啪啦的腳步聲當中,似乎還夾雜著什麼東西摩擦地面的嘶響,阿斯朗強壓住心底的不安與好奇,放下尾巴,壓低身體,右爪出鞘,準備在對方探出身子的一剎那發動突襲。

聲音越發清晰,好像還不止一個,阿斯朗捏緊了雙拳——他們來了!讓他們來吧!

從巷子口竄出來的「東西」,在阿斯朗面前停留了大概一秒鐘,就是這短短的一秒鐘,阿斯朗卻覺得足有半個小時那麼漫長。

在今後的幾十年里——阿斯朗相信,她一定會不時地被今夜這恐怖的對視所侵擾,會在噩夢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對方的容貌。

如果非要讓她描述這個「它」的容貌,阿斯朗一定是無能為力了。這個出現在阿斯朗面前的怪物,很難說是個什麼東西——它張牙舞爪,像一頭直立行走的八爪魚,渾身長著大概一米長、血肉模糊的「觸手」,看不出哪裡是頭,那邊是尾;它披筋帶骨,拖皮掛肉,歪爛而扭曲,別說形容「相貌」,連形狀都談不上,充滿了後現代主義的抽象風格。

但它的動作倒是非常順暢,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在阿斯朗還驚魂未定的剎那,這鬼東西已經一躍而起,「啪」的一聲「癱」在對面小樓的牆上,幾根肉條交替運動,眨眼的工夫就翻上了房頂。

阿斯朗遲疑了片刻,身為職業特種兵的勇氣與自豪最終戰勝了恐懼。她決心追上去一探究竟,於是挺起腰桿,兩步衝到小樓的高台下,用爪子摳住牆體,引身向上攀爬。在她就要爬到屋檐的同時,一聲清亮的呼喚突然撕破了夜空的靜謐:

「阿斯朗!」

在整個裴吉特島上,只有一個活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阿斯朗扭頭看了看巷子里的林飛羽,鬆開右爪,輕巧地落到地面。

林飛羽的手裡抱著什麼東西,直到他跑到面前,阿斯朗才發現那是一支短鍬——而且鍬頭上還沾了血。

「別追了,阿斯朗,」氣喘吁吁的林飛羽輕輕抹去額頭的汗珠:「它比剛才那狗難對付多了……真的打不死。」

阿斯朗揭開頭盔,深吸了一口久違的新鮮空氣,然後將林飛羽好好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與之前相比,他狼狽了不少——大衣上多出了破口,褲腳殘缺不全,連髮型都亂了——雖說他原本也談不上什麼髮型。

「剛才那是什麼?」阿斯朗用大拇指朝身後比了比,「紅狗的同伴嗎?」

「說來你可能不相信,」林飛羽苦笑著聳了聳肩,「那是羅恩。」

阿斯朗本能地回頭望了一眼自己剛才攀爬的磚牆:

「你說的是……哪個『羅恩』?」

林飛羽嘆了口氣:「那真的是羅恩,『南洋旅社』的大堂經理。」

「……就算我願意相信你,」阿斯朗一聲哼笑:「你能解釋一下他為什麼變成了那樣兒嗎?」

「也許人家正準備換工作呢?誰知道呢?」

「嘿!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阿斯朗眉頭一緊,「連頭都被咬得快掉下來的人還能爬起來詐屍?你把我當傻瓜嗎?」

「不,不是詐屍,」林飛羽丟下鐵鍬,用右手做了一個「膨脹」的姿勢,「它當著我的面『爆』了開來,血肉模糊,就像個摔爛的番茄。」

「然後呢?它就長出了觸手?就能爬牆了?」

「別激動,阿斯朗,」林飛羽搖了搖手:「我知道這有些荒唐,但你還沒看到我剛才撞上的情景!它一從地上爬起來就要把我當夜宵,衝過來想抱著頭猛啃。」

聽上去林飛羽的確像是在說笑,但其實一點也沒有誇張,當時他被嚇得魂飛魄散,臉色慘白,語無倫次,光髒話就罵了足足半分鐘。

「於是你就摸了支鐵鍬和它拚命?」

「當時我手邊只有鐵鍬和掃帚,你選哪個?」

「然後你又說它打不死?」

「至少用鐵鍬不行,我砍掉了它的一隻手和半個腦袋——如果那還算手和腦袋的話……」林飛羽聳了聳肩:「但是你瞧,他還是跑得飛快。」

「確實是飛快……」阿斯朗又情不自禁地回頭望了一眼怪物剛才上牆的位置:「你也許該試試掃帚。」

「好的,」林飛羽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下次我注意。」

「現在這裡的狀況不妙啊,紅狗沒抓著,還多了一隻在房頂上跑酷的章魚。」

「現在只能祈禱它們不要在鎮子里逢人便啃了,」林飛羽張開雙臂,拍了一下胯骨:「……至於我們,我建議先去找點厲害的幫手。」

「厲害的幫手?」阿斯朗苦笑道:「要不要我叫101空降師來?」

「我指的是武器,」林飛羽指著地上的鐵鍬:「我們需要比這個更威猛的傢伙,比如槍,你帶槍了嗎?」

「好啊,英雄,你現在想起來要槍了,」阿斯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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