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難當 第五節

大唐朝的神經中樞是位於大明宮中書省內的政事堂。

大明宮建在宮城東北方地勢高爽的龍首山上,是貞觀八年太宗皇帝為了給太上皇養老專門修建的。選擇這個地點是因為長安城原本倚靠龍首山而建,地勢起伏不平,而皇上居住的宮城恰好建在清明渠與龍首渠經過的地勢低洼的地方,夏季潮濕鬱熱,冬季寒冷非常。

太上皇禪位之後,原本並未放棄處理軍國大事的權力,所以他就暫時移居至宮城中的百福殿;皇上那時也從東宮遷出與太上皇同居在宮城內。太平公主死後,一切權力全部移交給了皇上,而太上皇卻出人意料地沒有遷往大明宮,而是讓皇上遷了過去。這在皇上看來並不是一個好的徵兆,但這種苦處皇上卻無處可訴。

皇上每日常朝的地點也由宮城內的武德殿改在了大明宮正殿含元殿後面的宣政殿。

這對大臣們來講是無所謂的事,而對宰相們卻是件便利的事情。因為,宰相議事的政事堂在大明宮,這讓他們節省了許多奔波於路途的時間。

在大明宮西側的建福門外,姚崇依例將他煊赫的儀從與精壯的衛隊留在了下馬橋外,獨自一人坐上了早已等候在那裡的皇上恩賜的步輦,由四名千牛衛的侍衛抬著進了大明宮。

姚崇沒有讓步輦徑直向北去政事堂,而是向東來到了含元殿前。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左、右金吾杖院,東、西朝堂,向皇上進言、告御狀的肺石、登聞鼓,還有姜皎他祖父監造的那兩座精巧絕倫的鐘樓和鼓樓。有變化的只是人,這裡已經沒有武太后一朝人人自危,朝臣由於失眠而面色青黃的恐怖氣氛;也沒有中宗皇帝以至於到太上皇當朝時人人都以為可以夤緣僥倖,只要膽大、有錢,高官便可唾手而得的浮躁。

不過,姚崇也敏銳地察覺到,朝堂前聚集的數百名衣紫、衣緋的大臣們如一群群漫無目的的蜉蝣,毫無生氣。

姚崇暗道:皇上沒有經驗,不知道在目前混亂的局面下如何措手。但典守者難辭其責,當朝的宰相們讓大唐失去了努力的方向,這實在是讓人難以容忍。不過,我回來了。有我在,不愁沒有你們的事干。當然,在這裡面混飯吃的庸才們,我都會把你們趕出京城。

「姚老,請上坐。」在中書令張說率領下,眾宰相對姚崇表示出熱烈的歡迎。

「這怎麼可以?」姚崇向眾人叉手為禮,道:「朝廷體制所關,咱們誰也不要客氣。依禮還是張相公上坐。」

政事堂里的規矩原本就有些奇怪。正常的情況下,應是由宰輔首領尚書令居於上坐,主持議事。但由於太宗皇帝曾任過尚書令,所以從二品的僕射便成了尚書省的長官,在官品上他們與中書令和侍中差著一級。為此,自高宗皇帝以來,宰輔議事一向由中書令領銜。

但是,這並不說明中書令權力最大,因為,在政事堂中,從四品的衛尉卿與正二品的中書令在議事時具有同等的發言權。在這個圈子中能夠形成所謂宰臣領袖的因素不是官位,而是皇上對某人的親近與信賴程度,再有就是處理政事的能力。所以,姚崇還沒有跨進政事堂,就儼然有了宰臣首領的地位。

臘月的長安,天氣甚寒。宰相們此時一向是將各自的坐具移至政事堂中間的地爐邊上,團團圍坐。這個時候,由於重臣們身體的接近,也是一年中宰臣間矛盾最少的時候。眾人方才坐定,忽見厚重的木棉門帘一挑,進來一位面目清秀,身手便捷的宦官。此人宰相們全都識得,他是皇上的又一個親近之人——高力士。此人在誅韋氏一役中,手刃了大名鼎鼎的上官宛兒。

「皇上有旨。」見眾人跪倒在地。「傳皇上口諭,姚崇兼中書令。中書、門下即刻寫旨上來。」

「臣謝恩。」這一點也不出人意外,皇上不會讓姚崇位居資歷尚淺,而且比他年少十幾歲的張說之下。

「姚相公,恭喜了。」高力士雖然年輕,但很會應酬。

「多謝,日後怕是還有讓內相多辛苦的地方。」姚崇與高力士打過幾次交道,彼此印像頗深。

「姚老言重了,小人該當效力。」

姚崇與高力士這番大有深意的應答很是讓張說不舒服。以往張說對高力士沒少應酬,但高力士卻從來沒有過這等恭敬神態。

這時,劉幽求一把拉住高力士的手臂,將他扯到一邊,輕聲道:「前幾天西市上剛來了一夥波斯胡,那幻術變得當真是神乎其神。後天休沐咱哥倆去瞧瞧?」

高力士小心地瞟了一眼端坐在一旁展讀公文的姚崇,又看了看低著頭想心事的張說,口中道:「當然,皇上那裡要是沒有事情,我一定奉陪。」

高力士的聲音比劉幽求要高得多,至少姚崇與張說能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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