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難當 第二節

來到驪山腳下時,姚崇只遠遠一望便看出,前來參與校閱的北邊各大都督府的軍隊已經離去了。從列陣的旗號上,兩任兵部尚書,多年經營大唐軍事的姚崇可以一目了然地分辨出,餘下的只有皇上親自統領的北門四軍中的兩隻:左右羽林軍與左右龍武軍的一部分,以及南衙宰相統領的左右衛與左右千牛衛兩隻警衛部隊的一部分,總共大約三萬多人馬。

前來接駕的眾宰相們已經迎出十里之外。姚崇心中暗道,這是他有生以來見到過宰相人數最少的一朝,即使算上沒有宰相之職卻號稱「內宰相」的王琚也不過四個人。這與中宗朝里近二十位宰相擠在政事堂中,連坐榻都安放不開的情形真有天壤之別。

但對銳於任事的姚崇來講,這當然算得上是一件大好事。這也表明,皇上對現有的閣僚並不十分滿意!而人員的調整似乎是要等他姚某人回來才好進行。

前來接駕的眾臣叩拜舞蹈之後,皇上招手把遠遠站在一邊的姚崇叫了過來。「我想用不著介紹了,你們大家都很熟的。」

「崇老,您的身體還是這麼健壯。」中書令張說很年輕,只有46歲,經學文章聞名於世。最重要的一點,他在太上皇與皇上還未登基時,曾先後做過相王和太子的僚屬,深得太上皇喜愛。他是剛剛被皇上從正四品上的尚書左丞超拔到這個正二品的重要職位上來的。

張說在與姚崇見禮時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地動作,他竟用手把住姚崇的右臂,十分親熱地輕輕搖動。那樣子讓人看起來覺得,張說對姚崇有著說不出的欽敬與歡迎。

「張相公年輕有為,可喜可賀。」姚崇雙眉一軒,口中哈哈地笑聲不斷。在他的印像中,張說這個人過於圓滑,辦事缺乏魄力,而且利己心太重。這不是他喜歡的那種同僚。

皇上踞坐在胡床上,雙目微閉,面含笑意。表面上看來,皇上對這種舊友重逢的場面感到相當的滿足,而皇上自己的頭腦中卻在飛也似地運轉。在還未宣布姚崇的前程身份之前讓他與眾宰相見面,這是皇上刻意的安排。雖然從見面時的寒喧中未必能讓他得出什麼結論,但他至少可以發現一些端倪。

張說的過份熱情以至於超出常禮,這就很說明問題。太上皇有意栽培張說成為宰相領袖,所以,對姚崇的再次入閣,反對最力的就是張說。讓人頭痛的是,他代表的竟是太上皇的意思。

就在幾天前,張說鼓動御史大夫趙彥昭彈劾姚崇,被朕壓了下去。緊接著,他又勸誘姜皎向朕進言,舉薦姚崇為河東道行軍大總管,也被朕識破了。所以,張說的熱情只能說明他感到害怕。以他這樣的經學之士,與姚崇共事,他連放屁的機會也沒有,更不要說左右朝政了。

更何況,張說還是一個可惡而又愚蠢的鑽營取巧之徒。每想到此處,皇上心中就湧出一股說不出的厭惡與惱怒。但他一時又拿張說沒有辦法,畢竟張說是太上皇與宋王喜歡的人。

下一個上來見禮的是尚書省長官左僕射劉幽求,他比姚崇小三歲,今年整六十歲。

「崇老,一向可好。」劉幽求的叉手之禮中規中矩。

「劉相公,久仰,久仰。」

劉幽求與姚崇不熟,這一點皇上清楚,似乎他也受了張說的影響,對姚崇入朝並不十分滿意。劉幽求對朕的忠心甚至到了近乎魯莽的地步。皇上心道,如果眼前有個亂臣賊子,他一定會用他那碩果僅存的幾顆老牙將那人撕爛。不過,他是因為參與了誅韋氏的政變,被太上皇從一個小得不入流的小官——朝邑尉直接提拔為從二品的大員,此人雖有些能力,但久居末秩,終究不是干國重臣的材料。

「元之兄!」門下省長官,正二品的侍中魏知古激動得熱淚盈眶。

「知古,別這個樣子,咱們這不是又見面了么?」

姚崇的激動顯然與魏知古不同。實際上,魏知古的年齡比姚崇還要大上三歲,只是,魏知古出身於小吏,姚崇當年對他有賞拔之恩。如果說有誰是真心歡迎姚崇的話,魏知古應當算是一個。當然,皇上我是最重要的一個。

最後一個有資格上來見禮的是王琚,王琚的所謂「內宰相」的稱號皇上早就有耳聞。皇上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姚崇身上,他想知道,姚崇如何對待這位以蘇秦、張儀自居,在剷除太平公主一黨時立下不世大功的皇上第一寵臣。

「崇老。」王琚的長安土腔土調在這種場合中顯得格外的刺耳。

「王老弟。」

王琚走上前來時,皇上看到姚崇的雙肩明顯地放鬆下來,頭略略上揚,舉起右手在王琚的左肩上用力一拍。與此同時,王琚的手也拍在了姚崇的肩上。見此情形,皇上險些笑出聲來。這種見面打招呼的方式皇上也會,但那是在他還是臨淄王時,與羽林軍中的好友,或是井市中的知交們見面的方式。

姚崇這老傢伙可真是個變色龍!

「起駕吧。」皇上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姚卿,你和他們一起隨駕進京。」

「臣官賤職卑,不便與宰臣同行。」姚崇道。

此時皇上已經揮手趕走了跪在馬蹬下的侍衛,輕巧地飛身躍到他那匹毛色純黑的大宛馬上。「從現在起,你還作你的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當皇上催馬前行時,他吃驚地發現,自己沒有聽到姚崇謝恩的聲音。姚崇啊,事到今天不容易,你可別再出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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