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士 第二十六節

這一天終於來了。申屠賈這些日子裡等得已經有些焦急,捨生取義乃是無上的榮耀,但枯坐牢中沒完沒了地等,也讓他實在有些受不住了。

如今,萬年縣若大的牢獄中,只剩下他一個人。崔寔因私侍太平公主的罪名被流放到距京城六千多里的竇州,其它的人全部被處死。現在輪到申屠賈了。

「申屠君。」牢頭兒拿了一襲雪白的胡式葛衫來,滿面堆著笑意。「今天送您出去,可喜可賀。」

被解去了束縛的申屠賈活動著有些僵硬的四肢,心中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也許他應當感到高興,但自己畢竟還很年輕,還沒有真正享受過生活便要死去,即使是為了義,也終究有些遺憾。

牢頭兒是個辦事周到的人,他一定是想讓申屠賈這個萬眾矚目的義士死得體面一些。在他的身後,緊跟著進門的是提著兩大木桶熱水的獄卒和一個梳頭匠。這梳頭匠非是他人,正是蘭熏館裡的那個水蛇腰的寺人。

一番梳洗打扮之後,再穿上白葛衫,申屠賈又恢複了玉樹臨風的神采。

申屠賈向牢頭兒深施一禮,「這些天里多蒙照應,在下感銘在心,只是無以為報了。」

「不敢當。」牢頭笑道。「出了這個門,你就是名滿天下的大義士了,只求申屠君能理解在下的一番苦心,我這也是奉命行事。」

一行人出了陰暗的牢房,走進七月的驕陽之中。申屠賈回首望了一眼門首上獄神狴犴威猛的雕像,真想仰天發一聲長笑。

生活是多麼的美好,臨死之前竟然還能夠享受到如些嬌艷的陽光。

申屠賈非常希望能夠回憶起某一位先人的壯舉,來自況他眼下的心情。令人失望的是,他只回想起左思的一首《詠史詩》。

「荊柯飲燕市,酒酣氣益震。哀歌和漸離,謂若旁無人。」這是申屠賈平生最喜愛的一首詩。「雖無壯士節,與世亦殊倫。高盼渺四海,豪右何足陳?」

「正門叫看熱鬧的閑人擠得水泄不通,請走後門吧。」牢頭兒在前面引路,兩名獄卒緊跟在申屠賈的身後,一行人曲曲折折來到了一座小門前停下。

「貴者雖自貴,視之若埃塵。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古代義士的豪情在申屠賈的胸中激蕩,雖未能幹出一番大事,但以義士的身份死去,也終不枉此生。

「外面有人接您,您走好。」牢頭兒的任務到此結束,從面上開心的笑容可以看出,他一定深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申屠賈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身後的木門已經哐的一聲緊緊關上了,撲面而來的是一片喧騰的市聲。申屠賈覺得自己好像是在睡夢中走進了一個熱鬧的集市。

「申屠大哥!」一聲充滿激情的呼喚將他驚醒。這並不是夢中,眼前確確實實是一個熱鬧的集市。

街的對面停著一輛不甚華麗的馬車,車上的兩個人申屠賈識得,王琚正望著他的呆相笑得手舞足蹈,魏知古面上的笑容依舊是那樣矜持。

突然,車後面轉過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孩,大張雙臂向他跑來。這是棋兒。

申屠賈終於明白了,這又是王琚的惡作劇,他剝奪了申屠賈成為義士的最後一個機會。

王琚這個該死的混蛋,不知費了多少的心機,終於把他變成了一個庸人。

申屠賈佇立在長安城七月的驕陽之下,佇立在心愛的女孩面前,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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