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士 第二十二節

盛裝高髻的棋兒與另兩名美女被內官安置在承香殿內等待皇上的傳招。承香殿的北面是皇宮裡的鞠場,是皇上閑暇時與翰林學士們踢球的地方,到了夜間十分的安靜。

那支裝有毒藥的金步搖就插在棋兒高挽的髮髻上,太平公主下了嚴令,這三人不論誰被傳召,她都要頭戴這支步搖前往。

棋兒此時的心情很複雜,雖然她已經將太平公主的計畫透露給了魏知古,但她對皇上會有什麼反應卻沒有把握。以她對皇上的了解,皇上搶先動手的可能性甚大,這要以皇上相信太平公主明日會作亂為前提。

如果過一會兒皇上突然回到寢宮,傳喚美人侍寢,這隻能說明皇上的氣數盡了,到那時,他是在夜裡被毒死,還是明早被人殺死,都不再重要了,他早晚也得死。

棋兒考慮的是她自己的事情。宮門深似海,既然進得這門來,要想出去怕是難有機會,除非太平公主前來搭救她。即使能出去又怎麼樣?申屠賈已經被打入死囚牢,也許,只有太平公主取勝才可能救出申屠賈。

此時,棋兒又有些懷疑自己出賣太平公主是不是做對了?

時間過得極慢,承香殿中,龍香吐瑞,燭結雙花,那兩個沒有心事的美人兒都只穿了件輕薄的絲衣,在一邊底聲說笑,憧憬著受到皇上寵幸的榮耀。她們倆人對這場陰謀並不知情,她們只是受命於棋兒而已,這在她們已經習慣了。這兩個活到十六七歲卻只以人奶為食的美人兒,根本不通世事,她們也從未聽說過有毒藥這種東西。如果棋兒命令她們將金步搖中的粉末給皇上服下,她們一定以為那是什麼好吃的東西,說不定要偷嘗一點兒。

這倒是個從未想過的問題,棋兒心中一驚,如果一定要動手,把毒藥交到這兩個活寶貝的手上,說不定會壞了大事。

申屠賈這天夜裡睡了一個好覺。

萬年縣的死囚牢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可怕,雖然房內四壁空空,地上只鋪了一張竹席,但打掃得倒是相當的潔凈,至少比對面牢房裡要潔凈得多。

申屠賈的腰上被鎖了一條粗大的鐵索,鐵索的另一頭系在石牆上的一個大鐵環中。他的脖子和雙手被一面四五十斤重的木枷牢牢地鎖住,沉重的木枷壓得他的雙肩有些麻木。他只得倚在牆角坐下來,牆角的石壁上有兩個光滑的斜槽,正好可以將木枷的兩角嵌在裡面。這兩個石槽一定是某個聰明的囚犯想出的好辦法,也不知經過了多少人的努力,終於將這石槽挖磨得恰到好處。

申屠賈將木枷的另一頭用屈起的膝蓋支住,減輕了肩頸間沉重的壓力。

這一下輕鬆多了,現在,申屠賈有充裕的時間回想自己的行為,檢討他的一生。

首先他想到的是,他被太平公主耍了。當他被銅鼎絆倒,手中的大鐵椎脫手而出的時候,他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清楚地聽到了他最不想聽到的名字——皇上。太平公主給他的那個假定的無關緊要的目標原來就是當今皇上,也就是說,他申屠賈成了太平公主爭取皇上信任的工具。這實在是出乎申屠賈的意料,也一定在李重煥和王琚的意料之外。

他們一定以為我申屠賈是個可恥的變節者,不但出賣了他們,還來了一個反戈一擊,這樣以來,申屠賈真的成了一個「卡人」,在兩大勢力之間,太平公主無疑會棄之如蔽履,因為他的使命已經完成;皇上那一邊卻饒不了他,一個變節者比可怕的敵人更令人痛恨。

留給申屠賈的只有一條路,唯死而矣。

死就死罷!此生早已經許給了李重煥,到今日方死,自己活得也夠長遠的了。唯一讓他感到遺憾的是,他不能得到一個義士的歸宿,像個英雄一樣死去。這隻能怨他自己走錯了路,沒能識破太平公主狡詐的機謀。

李重煥的恩情只能來生再報了,這讓申屠賈滿懷愧疚,一個人很快就要被斬首了,卻背負著無法償還的債務。

申屠賈此時還有那麼一點傷感,這是對棋兒。

棋兒是他此生唯一的珍寶。他心中十分清楚,這個美麗的女孩雖曾向他表露過情意,但他無福消受。也許這樣更好些,免得誤了她的幸福快樂。一個全部身心早已屬於他人的刺客,沒有能力回報棋兒的那份深情。

所以,這一夜,長安城中雖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死囚牢中的申屠賈卻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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