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士 第二十節

在大廳門外見到李重煥時,申屠賈吃了一驚。顯然,李重煥也大吃一驚,當他見申屠賈手中空空,這才放下心來。

李重煥將申屠賈從頭到腳仔細地搜察了一便,捏遍了他的每一個衣角,又抽去了他綰髮的竹簪,讓他換上一根束髮繩,這才放他進入大廳。從申屠賈所住的小院一直護送他到此的老黑和那個侍衛小頭目也受到了同樣的搜查。

然而,李重煥忽略了一個重大的細節,他沒有想到的是,申屠賈的大鐵椎早在開宴之前就已經被安放在大廳之中了。

大廳裡面,舞妓們正長袖飄飄地舞得熱鬧,從舞妓的身叢中望去,申屠賈看到共有五位客人,都是衣裝華麗的貴公子模樣,其中一人與太平公主對坐在上,想必是個尊貴的人物。

將手撫在椎柄上時,申屠賈突然懷疑自己今日是否還能使得動這個笨傢伙,今日他身上軟軟的,精神也有些恍惚。

老黑和小頭目就坐在申屠賈的身邊。申屠賈心想,讓這兩個傢伙來幫忙,只會越幫越亂。這是七月初的暑天,老黑就坐在炙鵝肝的銅鼎邊上,鼎里滿是熾熱的銀屑炭,夠他受的。

眾舞女又換過了另一種舞蹈,在細細的絲竹伴奏下,舞姿舒緩曼妙。席上眾人的談話聲也能遠遠地傳到申屠賈的耳邊了。這些聲音彙集在耳邊,聽上去就彷彿是在平康坊的街市上的感覺一樣。申屠賈又陷入沉思之中。

申屠賈必須耐心地等待,等待時機的出現。木橋上行人車馬來來往往,震得木板上積年的塵土不住地落在他的頭上。趙襄子的車隊就要出現了,申屠賈多麼希望能在趙襄子到來之時,大喝一聲,一劍斬在他的頸上。然而不能了,為了避開趙襄子的鷹犬,申屠賈用漆塗面,將他的面目爛得不成人形;他又吞下熱炭把嗓子葯啞。也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申屠賈心中暗道。

申屠賈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又做起了白日夢,他把自己當成了春秋時的大義士豫讓,守候在橋下準備刺殺以臣弒君的趙襄子。

鼙鼓聲終於敲響了。申屠賈緊握大鐵椎站起身來,他要在沒有引起別人注意的情況下衝到筵前。這樣,他就可以在太平公主剛剛將酒杯向被刺殺的目標舉起時,他的鐵椎也會恰到好處地擊中那人的頭頂。

這種行刺方式實在簡單得不值一提。申屠賈曾對歷史上幾乎所有成功的行刺方法都進行過反覆的演練,令他感到遺憾的是,他原打算自己平生刺殺的第一個人應該是李重煥的仇人,也是他報恩的開始。

出乎申屠賈意料的是,當他躍起身來沖向前去的時候,坐在一邊的老黑一腳蹬翻了裝滿熱炭的銅鼎,燃燒著的銀屑炭四處飛濺開來,將正退向門邊的眾舞女驚得四散奔逃,那銅鼎也恰好絆住了申屠賈剛剛邁開的大步,讓他一跤跌在了地上。申屠賈手中那柄巨大的鐵椎被甩了出去,只聽得一聲巨響,將大廳地上打磨得光滑如鏡的青磚砸碎了四五塊。

申屠賈在迷迷糊糊中已被老黑和那個侍衛小頭目用牛筋繩索捆得結結實實,好似五月端午的粽子。只是,他彷彿是在跌倒之時看到了太平公主一個奇怪的舉動,她那笨重的身軀居然敏捷地奔到了對席的客人面前,用她肥碩的身體如母雞一般護住那人。

「那裡來的大膽狂徒?」這是太平公主嚴厲的聲音。

「是咱們府上新來的廚子,這小子想要刺殺聖駕。」小頭目朗聲答道。

「皇上,臣妾保護不利,竟讓府中混進了刺客。請皇上治罪。」

「姑母何罪之有?若不是姑母手下即時救駕,怕是這傢伙真要得手了。」皇上說話間走下坐席,握住地上的大鐵椎試了試,感嘆道:「這是博浪沙中椎擊秦王的兇器。」

「皇上,是不是把這兇徒交給萬騎將士看管?一來可以追索主使之人,二來也嚴防出現殺人滅口的事。」太平公主費力地下了坐席。「我怎麼這麼的糊塗,會想不到這傢伙的砧板是用來殺人的?」

年輕的皇上這時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將手扶住太平公主的手臂,輕聲道:「以前,宋璟、姚崇他們總是說姑母如何地對我不利,如何想要廢我的太子。今天我才感覺到,姑母對侄兒是多麼的關心!」

「我同你父都是天后所生,同父同母,你就如同我自己的兒子一樣。即使意見不同,也不會像那些貪圖富貴的小人們講的那麼不堪。」這時太平公主的表情完全是長輩看到子女們終於領悟了他們的教誨,長大成人時的那種欣然的喜悅。

「來呀!將這狂徒押入萬年縣死牢,明日由刑部和御史台會審。」皇上吩咐道。「姑母,好不容易有機會到您這裡來,別讓這傢伙攪了雅興。請!」

「請皇上先入座。我讓那三個姑娘來給皇上行禮。要是她們侍候得合意,皇上可要給她們個名分。」

「當然。」皇上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笑容滿面,對即將見到的美人也顯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姑母親手調教出來的人兒,一定是好的。」

「你呀,從小就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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