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士 第十六節

申屠賈已經有好幾日沒見到棋兒了,他也沒有機會出府與王琚聯繫,這讓他十分的煩惱。

六月三十這天,太平公主府上的總管突然宣布,七月初七要為公主的生母,天后武氏娘娘在府中辦一場盛大的水陸道場,為娘娘在天之靈祈祥。在這期間,合府上下侍衛婢僕不得出府,要在府內齋戒沐浴,虔心頌佛。

七月初一,太平公主在後園召見申屠賈,明確了他的任務,為公主除掉一個令她厭惡的「小人」。

於是,申屠賈被安排獨自一人住進了府中的一個小小的院落中,門外還給他加派了衛兵。

蕭至忠的事情辦得非常順利。皇上對於加強京城以北的防務早有設想,這一次讓禁衛部隊與地方府兵配合演練,正合聖意。

這個建議先報請太上皇御覽,又徵得了太平公主的同意,終於決定在七月初三右羽林軍與右萬騎啟程北行,只有知右羽林將軍李慈率一營兵馬留守。

由於時間緊迫,把兵部尚書郭元振等有關官員忙得團團轉。

太平公主也乘著這件軍國大事的便,到太上皇居住的大明宮去了一趟,不知講了些什麼。據內侍們傳言,太上皇那一日自公主去後顯得非常的高興。

同為門下省長官的魏知古對派禁軍出城一事大起憂慮。

依常理來講,禁軍與府兵配合演練,這是大唐軍務中的一個正常的內容,特別是在對北部各族的防禦上,尤為重要。然而,眼下卻不是個合適的時機,京裡面的局面如今越來越難以控制,皇上與太平公主的衝突隨時都可能發生,在這個時候派軍出京,顯然是別有用心。

魏知古雖不能在朝堂之上直接指斥某人居心叵測,但是,大致的道理他不能不講。他與兵部尚書郭元振總理全國軍務,他們二人的意見分量是非常的重。正常的情況下,有關軍事方面的問題,如果他們二人同時反對,就不會有人再出面堅持成議了。無奈,太上皇對他的妹妹有著過分的依賴,由於太平公主的贊成,這次危險的軍事演練終於開始了。

朝廷出兵向來有一定的體制,魏知古與郭元振只將大政方針定下來,有關糧草、車馬,以及與地方上的聯絡等細節都交由郭元振的副手,那兩個被太平公主提拔起來的兵部侍郎去做,這也正是他們報答太平公主的時候。

安排好這一切,魏知古與郭元振匆匆地來見皇上。

看起來,這朝中每一個人都感到要有大事發生,當他們二人被傳進皇上的書齋時發現,皇上所有的親信幾乎都已到齊了。

皇上沒有如往日那樣正襟危坐在他的御座上,而是倚坐著一張胡式交椅,在那裡出神。

除了王琚和王毛仲以外,在場的還有皇上的兩個弟弟歧王李隆范、薛王李隆業,再就是掌管御馬的太僕少卿李令問和皇上最親近的太監,內給事高力士。

王琚一見魏知古與郭元振到了,急忙上前道:「兩位相爺來得正好,這兒正有件難事給參謀參謀。」

魏知古和郭元振是國之重臣,一行一動都中規中矩,沒有出身下層的王琚那樣的毛躁脾氣,雖然事在危急,他們還是沉穩地向皇上行過參見大禮。

「兩位先生辛苦了。我這會兒心裏面正亂,你們還是先聽聽情況,等等咱們再研究。」

見皇上面色凝重但不慌亂,目光痛苦卻不猶疑,魏知古與郭元振懸在半空中的心放下了一半。只要皇上臨機時仍有決斷,事情就有可為之處。

在大殿的另一邊,高力士已經為兩位年邁的宰相安放好了厚厚的坐墊和憑几,服侍二人坐下。

這個高力士從皇上為臨淄王時就跟在皇上身邊,雖是個太監,但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不曾小覷他。這也是個有膽量,有謀略的人,當年皇上誅殺韋氏的時候,他手持彎刀,緊跟在皇上身旁。那個曾弄權一時的上官昭容,便是被他一刀斬殺掉的。

高力士從皇上的御案上捧來了一柄裝飾化麗的胡式彎刀,送到魏知古與郭元振二人面前,道:「兩位相爺,這是洛陽張左丞派人連夜給皇上送來的。」

「想必是沒有書信?」魏知古問。

「您真是了不起,只有一張給皇上的平安貼子。」高力士的語氣謙和平靜。

洛陽的張左丞名叫張說,太上皇當朝時曾任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也是一位宰相,為人好謀多智,且勇於任事,對當時的太子十分忠心。太上皇景雲二年宋璟與姚崇奏請由太子監國,將太平公主蒲州安置那件事,就是張說的主意。後來因崔寔圖謀張說宰相的位子,由太平公主出面,將張說以左丞的身份降調到了洛陽。

「莫不是他要皇上早下決斷?」郭元振文武全才,久歷封疆,對這種征戰殺伐的事情最敏感。

這時,皇上在一邊說道:「諸公不必猜測了,張君一向見事真灼,他送來這把刀,不會是別的意思。」

「眾卿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不憚辛勞,我非常感動。」皇上回到御座上時,神情有些傷感。「明日大軍出發,我照例是要親送的。只是,方才太上皇召見,讓我送罷羽林軍後,順便臨幸太平公主的府第。對這件事,眾卿有什麼高見。」

「皇上為什麼不早些講出來?這可是件大事呀!」眾臣一時嘩然。

「我是在想,我總不能違背太上皇的旨意吧?」

在這個時候臨幸太平公主府,危險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難就難在這是太上皇的旨意,不去是不可能的。皇上為天下表率,不能背上不孝的惡名。太上皇的本意也許是借這個機會讓皇上與太平公主修好,他哪裡知道,皇上這時已經與太平公主勢同水火,隨時都可能要刀兵相見。

殿中眾人一時都將目光投向二位宰相,眾人也許在指望這二人中有一位能想出救皇上於危難的好辦法。不論是依官位,還是依權威,如今這二個人很自然的就成了眾人的主心骨了。

經過了一段難熬的靜默之後,魏知古和郭元振交換了一下眼色,想必是都有了想法。

「我就先講罷!」郭元振年紀最高,資歷也最老,在這樣一個大難題面前,他先發言是再合適不過的了。「我想,皇上臨幸太平公主府,眼下還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真是語驚四座,郭元振此言一出,眾人矚目。

「大家想想看,太平公主費盡心力謀劃這一切,為的是什麼?往小里說,為的是權力;往大里講,為的是江山。如今大唐江山穩固,天下承平,就是她武氏要坐這個江山,也得走現在的路子,保證天下太平。所以,太平公主要想有所動作而不失人心,就只能廢帝,而不能弒君。」郭元振那常常在萬馬軍前講演的嗓音,將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講得擲地有聲。

有關廢帝與弒君的分別確是真知灼見,眾人都在細細地品味郭元振話中的隱意。

「明天臨幸太平公主府時,只要我們有所準備,保證不會出危險。危險的是初四、初五和初六這三天。如果太平公主調走右萬騎是為她的政變做準備,她就一定會在軍隊走遠了之後再動手,而不是在先頭部隊剛剛出發時動手。」

「言之有理。」皇上與魏知古都在撫掌點首。

若在平日里,王琚總是要搶先發言。今天因有二位宰相在場,他一直等到事情談出了個結果,這才高聲道:「依我看,咱們今兒個先把任務分派了吧。這三天里,太平公主不動手,咱們也得動手了。」

王琚一句話正講在了點子上,引得二位宰相點首笑道:「正是這話。」

王琚的心中卻是另有打算,為了將太平公主激反,也為了掌握主動,他要安排一支奇兵。然而,具體如何進行,他還沒有想清楚,但他並不贊同郭元振的觀點,太平公主考慮得未必如郭元振這樣的周全,穩妥,她很可能會不顧一切地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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