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士 第十五節

與王琚所料不差,太平公主也在為如何動手的事大傷腦筋。

皇上召見王毛仲等人的消息當天夜裡就被左金吾衛將軍李欽送到了太平公主手中。

這個王毛仲一直是太平公主的一塊心病。對於葛福順和陳玄禮二人她還有辦法,至少,她可以在動手之前先讓這二人的上司常元楷將他們調開或看管起來,唯獨這王毛仲,太平公主一時想不出控制他的辦法。

雖說王毛仲手中的左萬騎是北門四軍中人數最少的一支隊伍,但這是一隻由貴戚子弟和井市狂徒們組成的部隊,驃悍驕縱,任俠使氣,個人的戰鬥力極強。此前,對韋皇后家族居住的韋曲進行的那場毫無人性的大屠殺就是由這幫傢伙們乾的。

「怎麼才能控制住左萬騎那伙人?」太平公主問。

雖然天已很晚了,但聞訊趕來的死黨們仍留在太平公主府上沒有離去。

今晚來的人很齊全,除了前往東都洛陽未歸的太子太保薛稷和正在當值,送信後又匆匆趕回去的左金吾衛將軍李欽以外,有中書令兼吏部尚書蕭至忠、檢校中書令崔寔、侍中且兼戶部尚書的岑義、左御史大夫同中書門下三品竇懷貞,這是三位宰相;武將有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和知右羽林將軍李慈;還有遙領雍州長史的新興王李晉,這是太平公主謀劃暫時接替皇位的人選;再就是以國士自居,為太平公主出謀劃策的三個人,他們是中書舍人李猷、右散騎常侍賈膺福和鴻臚卿唐俊。

最後一位參與機謀的重要的人物是個胡人,他是長安西明寺的胡僧慧范,此人精通藥理,醫人害人都很有辦法。據說,當年韋皇后毒死中宗皇帝的毒藥就是由他提供的,他現在正通過一條隱密的渠道向當今皇上提供一種特別的藥品——赤箭粉。這是一種極珍貴的補品,據傳聞,久服此葯可以增益氣力,長陰肥健,以免後宮佳麗三千使皇上過度勞累,精力衰竭。

六月末的天氣,夜裡時時有些清風掠過。太平公主花費數十萬緡銅錢建造的那座著名的大廳雖然高大寬敞,然而,這麼多心情焦慮的人聚集在裡面,仍讓人覺得有些燠熱。

大廳外的園中卻花事熱鬧,侍衛們都守在十丈之外,以免他們聽到大廳里重要的談話。

大廳裡面的侍女也只有棋兒一人,然而,這一次她是以一個同謀者的身份出現的,在太平公主的計畫中,棋兒負有相當重要的任務。

「在左萬騎里有咱們什麼人?」這是年輕的中書舍人李猷在問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李猷近日來深受太平公主賞識,特別是在去年八月間他曾策動侍御史鄧光賓反戈一擊,挫敗了當時的右僕射劉幽求和右羽林將軍張瑋企圖誅殺太平公主的陰謀,使皇上的威信大受損傷。他希望有一天能升任尚書省某部的侍郎,以他的機謀和能力,不久就可以得到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尊銜,入閣為相了。

「左萬騎中的舊人大多都已經派到各州做將軍去了,現在的這隻隊伍組建不久,兵士的品流複雜。不過,護軍、果毅等中下級將官好像都是王毛仲的私人。」常元楷在北門四軍中展轉十幾年,對個中清況他最有發言權。

「如果大事發動,」李猷所說的大事就是對當今皇上發動的政變。「你的部隊能不能控制住他們。」

「有一定的難度。」常元楷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即使政變成功,也不能因自己調度有差給政變的進程增加困難,那會影響他的加官進爵,他希望能得到一個出於皇家特別恩賜的爵位,使自己出身低微的家族能夠濟身士族譜。

「左萬騎共有四營,我的部隊可以控制住駐紮在大明宮東面的三個營,但要用掉我手中絕大部分的力量。」常元楷在分析形勢時很快顯露出職業軍人的嚴肅和精確。「而駐在通化門外十里的那一營我就沒有力量了。不過,那一營中多是些地痞狂徒,也許一紙詔令再加上一名御史能夠讓他們安靜一夜。最讓我擔心的是右萬騎。」

右萬騎駐紮在長安城北三十里處,如果政變不順利,雙方部隊在宮城周圍發生巷戰,這支忠誠於李氏皇族的部隊就會有充分的時間殺入長安。

「我早就說過,右萬騎的龍武將軍早就該換上我們的人。」竇懷貞在大事上是個草包,他的叫嚷換來的只是一陣不屑的靜默。

坐在一邊始終未發一言的蕭至忠認為該是自己發表真知灼見的時候了。他先清了清嗓音,將眾人的注意力,特別是太平公主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由於他的地位和素已卓著的聲望,眾人對他的發言都很重視。

「我覺得,現在就討論動手為時尚早。」這是蕭至忠一貫的作法,在朝堂之上他也經常是將眾宰相的討論結果一下子否定掉。「爭論了半天,大夥也都應該看出來,我們根本就沒有必勝的把握,當然,那一面也沒有把握,所以局勢暫時還算穩定。」

蕭至忠雖已年邁,目光仍然十分的鋒利,他的目光在這一干宰相謀臣的面上一個個地掠過,用鄭重而略有些教訓人的口吻道:「現在我們擔心的是皇上太年輕,怕他會魯莽行事,搶先動手,雖說他的勝機也不大,而且沒有經驗,但他不缺乏勇氣,在這一點上,他比我們當中的許多人都要強。」

這是蕭至忠長篇大論地教訓人時必不可少的開場白。

「多算勝,少算敗,古今同理。大家不能把這件事當成兒戲,常將軍,如果你向你的手下講明了要進攻皇宮,殺掉新君,你的人里有多少會毫不猶豫地跟隨你?」

常元楷默然。

「竇大人,除了皇上不是長子這個陳辭濫調以外,在事成之後,你們御史台還有什麼可以指責皇上的罪狀?」

「自古傳位於長子這一條就應該夠了。」竇懷貞毫無頭腦。

眾人心裡都很清楚,自皇上以太子的身份監國時起,他與手下一干人對政事的處理深得民心。如果沒有一套堅實可信的理由公告於民,即使政變成功,自己一方也難以擺脫亂臣賊子的罪名。

「再有最重要的一點,你們打算把太上皇怎麼辦?是一起殺掉?還是請他重新登基?或是立一位新君,把太上皇囚死在大明宮中?」

包括太平公主在內,眾人們被蕭至忠的這一番話折服了。

「當然,如果一定要干,我不會畏縮,我會始終與公主共存亡。」蕭至忠凜然跽起。「我還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儘管成功的機會很小。」

「天也晚了,今兒個就到這吧,等我和蕭先生商量個初步的對策,大家再議。」太平公主也看出,今晚這麼多人聚在一起,並不會討論出一個好辦法。但令她高興的是,在座的每一個人至少都已表現出了對她的忠心和信心。沒有同謀者猶疑彷徨,這讓太平公主安心了很多。

送走了眾人之後,太平公主對蕭至忠卻講出了一句泄氣的話來:「他們都覺得我位高權重,做這件事易如反掌,但沒有想一想,位再高能高過皇上嗎?權再重,沒有詔令我也無權調動兵馬。蕭先生,你何以教我?」

蕭至忠知道太平公主在皇上身邊廣有耳目,便直截了當地講:「依公主得到的消息,皇上會不會動手?」

「動手是一定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皇上雖然年輕,但卻精明過人。他要動手,至少也要有六成把握才行,現在雖然時機不對,但我們能給他製造出這樣的機會。」

太平公主深知蕭至忠對事情的看法常常比別人深入一層,所以她沒有插言,靜聽其下文。

「右萬騎和右羽林軍在我們雙方來講都是未知之數,臨機之時難免會有機變。我們顧忌,皇上也顧忌。最好的辦法是將這兩支部隊同時調出京城,讓他們與西北諸州的府兵搞一次大規模的備戰突厥的演習,同時派皇上的愛將葛福順和陳玄禮為觀察使隨同前往。這樣,京里雙方的力量基本上就拉平了。去掉了未知的變化,皇上就可能在這種簡便易於控制的局面下搶先下手。」

「咱們那時總不能等著挨刀吧?」

「皇上其實根本沒有機會動手,公主不是早有先招嗎?」說著,蕭至忠的目光向侍立在一邊的棋兒一挑。「那個時候,皇上為了在動手之前麻痹公主,表示對公主的信任,必在當晚臨幸。這就是韋皇后當年的機會。」

蕭至忠講的所謂韋皇后當年的機會,太平公主非常的清楚。就在幾年前,韋皇后在送給中宗皇帝的餅中下毒,毒死了皇上。

蕭至忠的這番話正與太平公主前幾日的一個想法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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