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士 第十二節

太平公主坐在自己的書房中滿腹心事,身邊几案上堆滿了文牘。每日里,幾十道飯菜的午飯過後,她總是感到有些睏乏,今日有些不同的是,申屠賈為她準備的午飯品種雖少,卻很可口,而且,也並未由於長時間的進食使她產生常有的那種疲乏。

借這個機會,她處理了這幾日積壓下來的一批公事。處理這些朝廷政事對於聰敏而富於經驗的太平公主來講是件輕鬆自在的事情,使她心事重重的是她與皇上的關係。

自兩年前立當今皇上為太子時,太平公主曾以各種方式表示堅決的反對。她這樣做有她自己的道理,因為,李隆基不是個軟弱可欺的人。如今太上皇還健在,她仍然可以把持朝政,但終有一天太上皇會駕崩,她自己也會老邁,那時她一生的努力便將付之東流。

使太平公主感到時間緊迫的,是皇上在登基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似乎是很得民心,普通的百姓和下級官吏似乎對大唐朝有一個年青有魄力的皇帝感到十分的高興,而且人們已經在反思以往幾十年中女主統治的種種弊端了,這對太平公主日後重建大周非常的不利。

對於皇上,太平公主曾經設想過幾套切實可行的方案,但是,隨著皇上的威信與能力日益為人們所接受,她已經失去了動手的最佳時機。雖然如此,並不說明她沒有機會了,以她手中的權力,發動一場小規模的政變的實力還是有的,只是,如果不能一舉除掉她的那位當皇上的侄兒,她自己就會失去一切,包括性命。

最難辦的事情是,發動政變就要策動軍隊打破皇上居住的宮城,而太平公主如今不敢過於相信她手下人控制的軍隊,那畢竟是大唐朝的禁衛軍,不是大周朝的羽林軍。

想來想去,只有刺殺一種方法最為可行,屆時還可以嫁禍於皇上的長兄,那個失去了本應屬於他的皇位的李成器。

毒殺?還是擊殺?這是個問題。

一直守候在太平公主身邊的棋兒見公主兀自在那裡出神,她沒有去驚動她。這在太平公主是常事,她時時的陷入痛苦的深思,有時會因此煩躁異常。

棋兒心中也有很為難的心事,她早上與申屠賈的談話使她自己沒有了退路。公主心中的事情她很清楚,甚至也有所參與,那是關於皇位的事。申屠賈表明了自己是公主的對頭,這讓她非常的為難,因為,她希望這個男人能夠成為她的依靠,帶她出京去過一種自由而不必擔負現在重大責任的生活。為此,她決心不讓申屠賈來見太平公主,只要他們之間不起衝突,申屠賈就不會失去姓命,棋兒自己也就仍有過上新生活的機會。

「棋兒。」太平公主已經從深思中醒來,雙目灼灼地盯在同樣陷入深思的棋兒臉上。「你去把那個廚子找來。」

「公主,還是不見了吧!那是個廚子,臟稀稀的,沒的弄髒了屋子。再說,您身為公主,召見一個廚子,也不好看。有什麼事情讓管家們吩咐他就是了。」棋兒面上故意露出鄙薄的表情。

「這話頭兒有點不對呀。」因太平公主自己沒有女兒,所以她對棋兒多少有些寵愛,對她講話也就很隨意了。「今兒個早上你還好像是對他大有好感,怎麼一會兒的功夫就變了?再說,我也不是沒見過他。去叫他來,我有別的事情。」

太平公主心中想的別的事情是申屠賈的那柄大鐵椎。有關申屠賈在長安的經歷,竇懷貞昨晚就向她報告過了,這個人被李重煥以重利誘至府中,為是就是曲江一宴,除此之外,未發現他與長安的其它官員或政治勢力有關係。

「近前來。」

太平公主想要仔細看一看這個可能要擔當大任的青年。

「我一直有些奇怪。那天在曲江,你為什麼不和那人真正地較量一下?」

「小的不想傷人。」申屠賈想要使自己在太平公主面前表現得像是一個貪圖小利而胸無大志的人。「那個李將軍雇我是當廚子,我沒有替他拚命的義務。」

「你用的那是個什麼兵器?」太平公主的注意力一轉。

「不是什麼兵器,那是小的做菜用的砧板。」

「不是兵器?」太平公主盯著申屠賈白衣下肌肉脹臌的雙臂,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正色道:「你想瞞我什麼?你難道沒有練過武藝嗎?你的大鐵椎難道不是溥浪沙擊中副車的那種利器?」

「公主說得不錯,」申屠賈故作惶恐地跪在地上,「就是這麼一回事。只是,小人的師傅說過,這種武器全無用處,只會給自己招來禍事,所以小人沒敢講實情。」

看著誠惶誠恐的申屠賈,太平公主的心中很有幾分快意,駕馭和操縱人是她最嫻熟的技藝。要想讓眼前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青年為自己所用並不是難事,只是不知道她是喜歡金錢、權勢還是美女。

算了!這種東西怎麼會知道權勢是件好東西。

想到這裡,太平公主掃了一眼侍立在一邊的棋兒,見她低眉順眼地站在那裡,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如果我想讓你給我辦一件重要的事情,你想要什麼賞賜?」

「能為公主效命是小人的福份,小人不求賞賜。」

這是那種典型的貪圖小利者的口吻,他們都以為這種以退為進的方法能得到更大的好處。太平公主的心中此時已經有了一個計畫的雛型,為此她非常得意。但這計畫中有一個關鍵問題需要解決。

「你見過我那個侄兒嗎?」太平公主有意繞了個彎子。

「您的侄兒?」

「就是當今萬歲。」這是棋兒第一次插話。棋兒算得很准,她知道這正是太平公主也要講的話,她只是想用她生硬的口氣引起申屠賈的警覺。

「沒有。我來長安沒幾年,還沒有這福氣。」申屠賈說的是實話,他確實沒有見過皇上。

「如果你把事情辦好了,我會引你去見皇上,還會讓皇上封你個大官。」太平公主用這樣最通俗易懂的話是唯恐廚子出身的申屠賈錯會她的意思。

「多謝公主!就是為公主殺人放火,我也絕無二話。」申屠賈感恩戴德的神情非常的逼真。

「不用放火,只不過是殺個人罷了。」太平公主的笑容輕鬆開朗。「這人我雖然殺他很方便,但實在是不便親自動手。你替我殺了他,也試試你的手段,如果能成,我還有重用。」

「好。那人現在在哪?」

「不用著急。該動手的時候我通知你。」太平公主正需要這樣一個魯莽衝動而又唯利是圖的人。

棋兒在一邊卻很是為他們擔心。她深知太平公主的辦事方法,公主一定是想利用申屠賈的無知,作為她向皇上發難的第一箭。至於試試手段什麼的,只能說明太平公主對申屠賈的不信任,她一定是想在申屠賈不知情的情況下讓申屠賈替她刺殺皇上,要不,她為什麼要問申屠賈是不是見過皇上?

這樣一來,申屠賈即使是皇上那邊派來的人,他也會為了向太平公主一表忠心而奮力一擊,卻不知,他這一擊正是擊向他這一方的首腦。況且,如果不是喪心病狂之徒,沒有人會輕易答應去刺殺皇上,這是誅連九族的大罪。

但是,讓這樣一個並不了解他的底細的人去辦如此重大的事情,這可不是太平公主的辦事方法。

太平公主的心中還在想些什麼?申屠賈會不會只是這一局棋中的一招試應手,而真正致命的一擊卻在更隱密之處?這才是太平公主的一貫作風。

棋兒在這一轉眼間將此事的方方面面都想到了,但還是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自己要不要將這一切講給申屠賈聽?不能。申屠賈今天的表現讓棋兒很失望,他根本就沒有聽從她早上對他的勸阻,果然落入了太平公主的罟中。他的心中也許正得意呢,這時勸他,召來的只可能是沒趣。

只有相機行事,看事情怎麼發展再做決定。棋兒還是希望能夠與申屠賈一同離開這裡,但要在相互尊重的情況下,而不是像如今這種對方不把棋兒放在心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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