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士 第十一節

誰也不能否認,申屠賈是一個有才華的廚師。他用了一個看似複雜,實則非常簡便的辦法,醫好了太平公主的厭食症。

首先,申屠賈給棋兒開列了一個時間表。

伸紙磨墨間,棋兒對申屠賈的書法撇了撇嘴。實際上,申屠賈書也讀得,字也寫得,除了不會作詩,他有滿腹的俠義史事做根底,基本上可以算得是一個有文化的人,但與精通政事,文史雙修的棋兒比起來,當然差得遠。

申屠賈對棋兒交代得明白,要她監督太平公主嚴格按照他制定的時間表進食,至於食用哪些東西,就是申屠賈的事了。

這一餐早飯雖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但也讓申屠賈很動了一番心思。首先他向棋兒打聽清楚了太平公主的牙齒保養得非常好,便為她準備了用粟子米烤制的椒鹽薄餅一張。這種只有窮人才會食用的粗糧,太平公主怕是平生從未見過。

其次,針對太平公主每日早餐二三十種食物,其中甜品就達六七種之多的習慣,申屠賈只為她準備了水蔥豆腐湯一盞,醬漬鞭筍兩支。

這是太平公主平生從未遇到過的最簡單的早餐。

太平公主挪動了一下被她胖大的身軀壓得有些麻木的膝蓋,又將一小塊椒鹽餅放入了口中。太平公主的吃相非常優雅,顯露出她自幼便受過嚴格而高雅的訓練。

「太醫們怎麼說?」啜了一口清湯將焦香四溢的米餅送下,太平公主問侍立在一旁的棋兒。

「太醫們說,公主是因操勞國事,不憚煩巨,以至憂勞成疾,如若用藥即時,便可早占勿葯。」

「屁話。」精明過人的太平公主對這種拙劣的馬屁嗤之以鼻。她用漆勺又舀起一勺湯,見雪白的豆腐上有一粒青蔥,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送入了口中。這湯確是清爽美味。

從每餐幾十種食物,到如今這般的簡單,太平公主早就想到這是棋兒在搗鬼,但她有意不去說破,看這個一肚皮鬼心眼兒的小妮子怎麼說。

棋兒見太平公主不緊不慢地吃著這從未有過的簡樸早餐,面上毫無表情,心中早已在打鼓。她只能接著剛才的話頭說道:「太醫們走時寫了脈案,也開了方子,還是那幾樣,什麼人蔘、附子、珍珠粉什麼的。」

「沒有別的?」

「沒有。」

「那,今天這早飯是怎麼回事?」太平公主拉長了聲音問道。

「公主恕罪。」棋兒誠惶誠恐地跪在太平公主面前。「這都是婢子自作主張,請公主治罪。」

「自作主張?」太平公主搖了搖頭,舉起手中最後一小塊米餅對棋兒問道,「那麼你告訴我,這是什麼東西?」

棋兒猛然發覺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

「不知道吧。你自幼就在我身邊,怎麼會識得這等東西。」說話間太平公主將那最後一小塊粟子米餅納入口中,再看面前的金盞,裡面只有一粒青蔥粘在盞壁上,湯是已無餘瀝了。她搖了搖頭,道:「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我能肯定,這是一種粗食,一種下等人食用的粗食。」

棋兒這時已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但偷覷太平公主的面色,她發現一向嚴厲的公主並無怒意。

「還說是你自作主張嗎?」

棋兒老實地搖搖頭。她知道,在太平公主面前不能耍小聰明,否則就會吃苦頭。

「既然你都承認了,就去告訴那個給你出主意的人,讓他照原樣再給我來一份。」說到這裡,太平公主也有些綳不住,不禁大笑起來。

「請公主見諒,那個人說了,就這一份。公主要吃什麼,等午飯再說。」棋兒長噓了一口氣。

「好大的口氣!」太平公主笑道。「那麼你告訴我,那個人是哪個人?」

太平公主話中揶揄的味道十分明顯。

「就是前些天里在曲江練大鎚的那個人。」

「喜歡上他了?」太平公主人情事故熟透,對這些小兒女的情事她瞭若指掌。

那是個人才出眾的青年。太平公主對申屠賈的印象不錯。

「婢子不敢。」說道這裡,棋兒抬起頭來正色道。「婢子也不能。」

「知道不能就好,你日後是貴妃的身份,不要毀了自己。」太平公主很認真地對棋兒講。「等午後帶那個人來見我。」

棋兒再一次來找申屠賈時,身後跟著的丫環婆子們手中捧著不少的東西。

「這是賞你的。」棋兒大大方方的說著,便讓跟來的人將物品拿上來,一樣一樣地交代清楚。其中有太平公主的長子薛崇簡賞賜的彩緞一端、布一匹,公主的三個兒媳賞賜的各種奇巧物件,另外就是左都御史,每日踏破太平公主府上門檻兒的竇懷貞竇大人賞賜的銅錢十緡。一緡錢也就是一貫錢,合一千文,十緡就是一萬錢。這位竇大人出手可是大放得很。

申屠賈沒有注意那些貴重的物品,而是注目在棋兒的臉上,眼中含著微笑。

「你們在這裡候著,我有話和他講。」棋兒將跟來的人拋在了院中,徑自走進申屠賈的房間。

「棋兒。」

申屠賈剛要開口,棋兒擺手止住了他。看上去,棋兒似乎有些緊張,她到門邊向外張了張,見跟來的人都遠遠地站在一邊,便又回到申屠賈身邊,低聲道:「公主午後要見你,你怎麼打算?」

「我能有什麼打算?公主吩咐什麼,我幹什麼就是了。」這個棋兒大約在權力核心混得時間太長了些,想什麼事情都要繞上幾個彎兒。申屠賈以為,太平公主要見他,無非是這餐早飯給她的印象深刻,想聽一聽我下面的安排。

「自那天在曲江宴上回來,有不少的人在公主耳邊吹風,說你是天下第一椎手,是個鬧市俠隱,有沒有這回事?」

「他們太高抬我了,那鐵椎不過是我的砧板。」

「公主可未必這麼看。如果公主要你用那柄鐵椎為她做事,你怎麼辦?」

申屠賈把目光盯在棋兒的面上,想看出她這貿然的問話中有什麼其它的意思。

他道:「李將軍送我進府來是當廚子,不是耍把戲,我可不想當個賣藝的。」兩人之間必竟是交淺言深,申屠賈不能在這太平公主的紅人面前露出馬腳。「再說,如今天下太平,又不是暴秦虐國,用得上那東西么?」

棋兒沒有回答申屠賈的問話,她只是微微低下頭來,想要理清自己的思緒。眼前這個人從幾次交往中可以看出,這是個重義氣,有氣節的男子漢。自己幾次言語試探,他都閃爍其辭,如果他是有所為而來,這樣的表現也是正常的,但這樣一來,自己的事情就難辦了。

雖然申屠賈將他自己掩飾得很好,但棋兒心中清楚,眼下政局不穩,國將大亂。在這個時候,像申屠賈這種身懷絕技的人,任何一股勢力都會不惜重金加以網羅,所以,他根本用不著靠廚藝為生。而他在這個時候進府,只有一種可能,他是公主的對手派進來的。

棋兒伸手拉住申屠賈的衣袖,兩人雙雙坐在申屠賈的床邊。棋兒心中想的是,要想爭取這個人的幫助,必須得自己先講實情,以換取對方的真心。

「你一定還記得,昨天我在這裡和你講了我的事情。那只是一部分。我不想進宮去,不論是貴妃也好,皇后也好,對我都不重要。因為,我一沒有親戚需要我的照應,可以因我而富貴;二是貴妃、皇后的地位和權力也未必比我現在高出多少。我對這裡的爭鬥就已經厭倦了,何況進宮去?那隻會讓我更加煩惱,所以,我想請你幫我。」說著,棋兒斂衽深施一禮,道:「這實在是個不請之請,請您原諒。」

申屠賈不解:「我看你在這裡風風光光的,以為你有多麼快樂,看來不是這樣。」

「不。公主對我很好,雖然她是在利用我,但天下有幾個兒女不被父母利用?我只是厭倦,也有些怕了。日後一場爭鬥下來,不論誰勝誰敗,我都不喜歡。我只想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養些小雞小鴨的玩玩。」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申屠賈收起了前日與棋兒調笑的神氣,正正經經地問道。

「我想請你在大亂之前,或是在大亂開始的時候帶我離開長安。到那時,如果你還想出來闖一番事業,我可以幫助你。」棋兒很認真地說。「我有錢,你想像不到我多麼的有錢。這兩三年里,我為公主辦事,幾乎所有的王公大臣都想方設法給我送錢,就是當今皇上在他當太子時也派人送寶物給我。如果你想歸隱田園,那就更好了。」

說到這裡,一陣紅潮湧上棋兒的面頰。「我們可以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造一個大莊子,那會是神仙般的日子。你說怎樣?」

望著棋兒充滿期待的目光,申屠賈有些猶疑。這個一向堅強機敏的姑娘一下子變得柔情萬種,將她的身家性命都託付給了自己,而自己的生命卻又是屬於恩人李重煥的。這對於以義為生命的申屠賈來說,是一個大大的難題。

如果能夠與這樣一個嬌媚可人的女孩攜手田園,生兒育女,那將是多麼快樂的事情!

申屠賈把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