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士 第十節

王琚和李重煥接到申屠賈的報告都異常興奮,他們萬沒有想到,只幾天的功夫,申屠賈就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情報。

他們也萬沒有想到,申屠賈會對他們留了一手,沒有在報告中提到棋兒的名字。

對於這情報的意義,王琚和李重煥比申屠賈體會得要深得多。其時天后武則天剛剛駕崩沒有幾年,李氏家族恢複對大唐的統治如果從中宗皇帝算起也不過七八年的功夫,而這七八年中,中宗一朝是韋皇后專權,太上皇和當今皇上這幾年是太平公主當政,總也沒有脫出由女人擅權的命運,所不同的是,擅權的女人如今未在宮中,而是在宮外罷了。

太平公主要送女人進宮,這意圖相當的明顯。想當初太平公主的母親武則天就是在宮中篡奪了大唐的江山,關於這一點,所有忠心於李氏的臣子無不銘心刻骨。

然而,臣子不論如何的焦急,皇上的想法卻是與他們不同。

「朕還不至於這樣的無知,明知道我姑母送來的是禍水,卻偏偏要親近她們?」年輕的皇上雖在朝堂之上對太上皇和太平公主唯命是從,顯出一副懦弱而又無主見的樣子,但關起門來面對布衣之交王琚時卻是躊躇滿志。「我姑姑原本就想廢我的太子,結果我卻登基作了皇上。她心裡雖然對我不放心,但我也並不怕她。如今不是她母后的大周,由不得她這麼的張狂。」

「皇上輕聲些。」王琚起身拉開房門,見皇上最寵信的高力士守在門邊,其它的宮女、侍從都遠遠地退在廊下,便讚許地對高力士點了點頭,又關門回到皇上身邊。「我們現在還弄不清公主到底在皇上身邊安插了多少人,所以,還是小心為妙。」

「把他們都換過就是了,也免得大家整日里沒來由的擔心。」

坐在一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魏知古在心中暗暗地搖了搖頭。皇上聰明是夠了,而且做事有決斷,有膽量,這是魏知古非常欣慰的地方。遺憾的是皇上畢竟還太年輕,太毛躁,不深沉,這又讓他不放心。

魏知古勸慰道:「這倒不必。常言道一動不如一靜,如果把身邊的人都換過了,那就更有機會讓公主派新人進來,還不如眼下這個樣子,都是從東宮帶過來的人,倒好管些。咱們自己警醒些,讓高力士把這些人看緊也就是了。沒來由的換身邊的人,怕是會驚動對方。」

魏知古心中還有話沒全講出來,他的意思是,眼下朝中有一半以上的官員受過武家的恩惠,這些人如今又都投靠在太平公主門下,而政變不是攻城奪寨,倘若當真動起手來,有一個晚上的功夫,一兩千人的兵力就能把大局翻轉過來。就在三年前,也是六月天里,太平公主與當今皇上聯手誅殺了韋皇后一族,奪取皇位,便是個眼前的例子。之所以到如今皇上和太平公主誰也沒有動手,是因為誰也沒有成功的把握,怕落個敗者為寇的結果。

對魏知古的話,皇上一向非常重視,自前年父皇命太子監國一事惹惱了太平公主,將太子最親近也最忠心的兩位大臣宋璟與姚崇貶出京城,他身邊只剩下魏知古和郭元震肯替他籌劃大計了。

皇上心中也很明白,他們二人有時會把他當成一個不懂朝政的小兒看待。皇上對此並未產生反感,相反,皇上的心中卻由此對他們產生了幾分敬重。這二人在君臣之間敢於將自己的想法擺在明處,不似大多數的重臣一味地在皇上面前諂媚討好。

「魏先生講得有理。我們現在應當把重點先放在國政上。如果沒有酷吏,沒有暴政,我們再寬田賦,減徭役,使百姓安居樂業,我想,到人們對我們的寬厚仁德沒有懷疑的時候,就不會有人想要作亂了。」皇上在回京城之前,很長時間是在民間生活,對大唐下層人的生活和想法有著相當深切的了解。在這一點上,與陸象先等出身清貴,世居高官的世家子弟相比,他有著很大的優勢,也正因為如此,這使他的下層習氣甚重,在講大道理時總是覺得不十分順暢。「說到我姑母,這是眼前的一個難題,如果能夠和平解決此事最好,但很難。我姑母一生爭強好勝,重名重利,尤其是對於權力,更是貪得無厭。眾卿仔細想一想,看看有什麼辦法能夠使我姑母收斂一些,打消掉她恢複大周的念頭,免得上演一出侄兒弒姑的醜劇。」

「皇上恕愚臣大膽放言。」郭元振身為兵部尚書,且是三朝元老,對眼前的局勢他早有打算。

「郭先生有話請講。」

「打消太平公主念頭一事不可行,因為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太平公主有沒有篡位的念頭,也許她只是婦人攬權的愚念也未可知。」

「公主有沒有這個念頭已經是司馬昭之心,這在長安城中無人不知。」王琚對郭元振可沒有皇上那麼謙和有禮。「如果我們還在這裡猜心事,想要委曲求全,那就是宋襄公之仁,會斷送了皇上的江山。」

「王侍郎,過激的言行只會使局勢向更壞的方面轉化,對皇上的大業不會有任何好處。」郭元振的話里有些教訓人的味道,他原本對這個在三年里就從布衣飛升到朝廷大員的半吊子書生不感興趣,他更不希望皇上的想法被這些只知權謀而不懂朝政的「豪士」所左右。他所關心的是大唐的江山社稷,並不是單單為了哪一個皇帝,即使當今皇上不是面前這個故作深沉,實際上滿懷衝動與冒險精神的青年,只要是李氏子孫,他都會為之殫精竭慮。

「我們做臣子的不能促使皇上懷疑他的姑母,這是個有關人倫的問題。」郭元振此時並沒有顧忌皇上的想法,他要先把王琚的氣焰打將下去,然後再共商大計。「再有一點,我們絕不能認定太平公主就一定在圖謀篡位。如果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就對太平公主有所處置,第一,這有損皇上純孝的聲譽;第二,太平公主是太上皇唯一的親妹妹,我們在這件事上將太上皇放在什麼位置?如果我們不計後果去辦,成功是不成問題,但皇上的聲譽和千秋後的史筆就不堪設想了。」

「郭先生教訓得是,朝廷的體面不能丟。但是,如果我姑母首先發難,我們將如何應付?」在這關鍵的地方,皇上便顯出了他超出常人的機敏。他的問題正指在了郭元振話中的缺陷上,不過他知道郭元振一定對此早有謀算,否則他就不會將話講得這樣的張揚。

「如果太平公主在朝中發難,她沒有把握。三省長官和御史台,一共有七位宰相,現在一邊三位,中立的是陸象先陸侍郎。不過皇上一定記得,在太平公主首倡以宋王代您為太子時,第一個反對的就是陸侍郎。」郭元振信心十足。

他又道:「再說,如果太平公主發難,事情反爾簡單了,只需皇上一紙詔書,光明正大地通過中書省和門下省頒布下來,指明公主的罪狀,派個吏部的書吏就可以解決。」郭元振先是將話頭繞了個彎子,因為在坐的所有的人都知道,在朝中發難是下下之策,也不合大唐朝宮廷政變的傳統。「如果太平公主策動兵變,事情解決起來要麻煩些。」

每當這個時候,在朝中歷練多年的郭元振就顯得比皇上和王琚要老練得多了,說話間,郭元振從袖中摸索了半天,取出軟軟的一小卷白絹,送到皇上面前。「這是臣與魏大人搜集整理的,請皇上過目。」

王琚將頭與皇上湊在一起細看絹上的文字。這白絹上赫然竟是皇上與太平公主雙方的力量對比表,上面將人名,職權,勢力所及等與政變可能有關的內容無一遺漏地記錄下來,有關政變發生的可能性及應變辦法竟有十數種之多。讓皇上吃驚的是,他沒有想到太平公主的勢力竟然比他想像的要大十倍,在全國各地由可能會全力支持太平公主的將領們,統帥著全國十分之六七的兵力,而自己一方的支持者,有名有姓的卻只有廖廖數十人而矣。

皇上與王琚的額上都冒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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