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士 第九節

第二天一早,棋兒便來找申屠賈。

這是申屠賈來太平公主府上的第一個早晨,他沒有如往日一樣在院子里練功,因為他的那隻大鐵椎過於駭人,不想一進府便引起人們的猜疑。他只是早早地起來,在院子里散步,做一些簡單的活動。

當他看到棋兒隻身一人緩步走進院中時,他並不知道棋兒要幹什麼,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讚歎這個高傲女孩的美貌。

然而,值夜剛剛回來的侍衛們卻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這個高傲的女孩在這個時候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她平日里只侍候太平公主一人,而她自己卻也有一批丫環婆子們伺候,可以說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地位。

那個侍衛小頭目急忙趨步趕到棋兒面前,滿面堆笑道:「棋兒姑娘,有什麼事情您叫下人吩咐一聲便是了,何必勞動您親自來一趟?」

棋兒大約對待侍衛們一向十分冷淡,她甚至沒有用正眼看上那小頭目一眼,只聽她說道:「沒有你什麼事。」

「是,是。」

「申屠賈,哪個是你的房間?我有事情跟你說。」棋兒的嗓音清亮,吐音咬字乾脆利落。

棋兒只一擺手,便將房內正要解衣睡覺的老黑趕出門去,她用一塊柔滑的絲帕掩在口鼻前面,游目四顧,最後,她的目光停在了申屠賈睡的那張矮腳藤榻上。

申屠賈是個潔凈的男人,他雖是剛到這裡,但床榻已被他洗刷得纖塵不染。

「請。」申屠賈伸手指向他的那張床,對棋兒道。

棋兒沒有上床跪坐,只是略略整理了一下她那華美的長裙,便如平日里坐胡床的樣子,雙足相交垂在地上,人只是側身在床邊坐了下來。

申屠賈見她坐定,也向後退了一步,讓日光從半開的門中透射進來,這樣,他可以更加清楚地欣賞這個難得一見的美人。這是個精明過人而又美貌非凡的女孩,申屠賈沒有見過幾年前一度在宮中弄權的上官婉兒,他想,上官婉兒年少時也一定不會比眼前這個女孩更美貌,更精明。

申屠賈無意間猜中了太平公主的一個大秘密,但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什麼。

「因為你的失職,昨晚公主沒能吃到蜜炙鵝肝。公主為這件事非常的生氣,現在她老人家被你氣得腸胃不和,連早飯也吃不下了,你說你該當何罪?」

這個女孩的目光是如此的清澄,又是如此的銳利,簡直令人不可逼視。聰明的申屠賈在這目光中還發現了一點點竭力隱藏的狡黠。

「我想不會吧。」申屠賈不慌不忙地答道:「公主是平章軍國重事的大人物,國家的棟樑,以她的身份,要是因為一頓沒吃上我做的蜜炙鵝肝就氣病了,那她的肚量就太小了吧!」

「這就是女人,知道嗎?」見申屠賈識破了自己的把戲,棋兒也覺得好笑。「女人在大事上量大,在小事上量就小。昨天你在眾人面前一點也不給我面子,讓我自己找台階下,這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小姐如果能一輩子也忘不了我,那正是在下的福分,我這裡也求之不得。」在此之前,申屠賈每日只顧著練他的大鐵椎,還從來沒有與女孩子這樣輕鬆調笑的機會,今天,他突然發現自己在與女孩子打交道時極有天分。

棋兒對申屠賈調笑的言語非但未惱,反而從心底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感。她在太平公主身邊生活得太過緊張了,也太嚴肅了,今日與申屠賈的交談之中,她發現了生活中比政治更加有趣的東西。如果能夠拋開了每日里對陰謀詭計、媚功和權謀的學習,只與眼前這樣的青年輕快地遊樂調笑,那將是一種多麼令人神往的生活。

見棋兒眨著大眼睛在那裡一個勁兒地出神,申屠賈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言行在這女孩的心中引起了那麼巨大的變化。

「小姐,你一定是有其它事情找我吧?」

棋兒長吁了一口氣,定一定心神,道:「我並不是什麼小姐,日後你當著人就叫我棋兒姑娘。」

「那麼背著人呢?」

「你就叫娘。」棋兒嗔道。

「你可別見怪,像你這麼大的架子,如果你不發話,我怎敢認這門親?」

棋兒笑了,又道:「這些個話以後再說吧。今天我找你真的是因為公主身體不舒服,吃東西沒有胃口,你給想個法子。」

「這事應該找太醫才對。」

「太醫們早就來看過了,沒有用。我也不知怎麼辦才好,又沒人好商量。」

「那我可真是榮幸,你這麼看得起我。」

「住口。」看上去棋兒確是在為太平公主的身體擔心。

「公主當真對你這麼重要?」申屠賈有意要探明棋兒與太平公主的關係,因為,到目前為止,申屠賈只知道棋兒是公主所信任的侍女,在府中權勢極大,但棋兒在公主面前的地位到底有多高,申屠賈還一無所知。

「我也不知道。」說到這個問題時,棋兒有些個躊躇。「我從很小就來到這府中,不知道父母是誰,只記得好像是家中遭了什麼禍事,一切都亂轟轟的,後來就到了這府上。我十二歲那年,公主挑選了四個女孩子,要把她們訓練成世間最迷人的女人,這其中就有我。你別看我年齡小,實際上今年我已經二十歲了,公主說,女人只有過了二十歲才知道怎樣把握男人。」

「公主訓練你們些什麼?」申屠賈對此大感好奇。

「有兩個女孩專功媚術,你們男人都知道那是什麼。我和另一個女孩以學習政務為主,也學些其它的東西。」棋兒講到這裡頓了一下,仔細地看了一看申屠賈的神色。

申屠賈此時是滿面的真誠與好奇。

「公主說我在處理政事上有天分,她就鼓勵我爭取權力,運用權力,於是,在我十五歲的那年,我就排擠掉了我的競爭對手,另一個女孩。這讓我有些不忍,但公主不這樣認為,她要我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只有這樣才能在人情險惡的後宮中站住腳。」

「後宮?公主想把你獻給皇上?」

「原本是打算送到太子身邊,沒想到太子對公主疑心甚重,一直沒得機會。如今太上皇退位,太子即位做了皇上,事情就更難了。公主很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才憂慮成疾的。」

「如今公主可以說是除了太上皇之外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了,皇上對他的這位姑姑也是十分的敬重,她還有什麼可擔憂的?」申屠賈故做不解,現出一副迷惑的樣子,想從太平公主的身邊人口中套出一點內情來。

「你不懂政治,哪知道這裡面的複雜?皇上……,算了,不說這些了。」棋兒欲言又止。

「那你們三個人又怎麼辦?」申屠賈並不甘心,一個勁兒的追問道。

「公主最初的想法是,皇上的身邊只要是有最受寵愛的人,那就必須是我們三個,而她們兩個直接受我指揮。唉,可能公主到現在還沒死心。」

這可是非常有用的情況。申屠賈在想,李將軍他們的眼睛只盯在了宰相的人選、羽林軍的傾向這些政治問題和人事安排上了,一定沒有料到太平公主早就有在後宮中篡權的準備。

「這麼多年了,除了公主,我還沒有和任何人談論過這些事情。你可千萬不要泄露出去,否則,我們兩個人都活不了。」棋兒面色沉重地對申屠賈說道。「也許我根本就不應該和你講這些事。」

「有事還是找個知心人講講的好,要麼,怕是會日久生疾。」申屠賈見棋兒的語氣中將兩人的關係拉得很近,便不失時機地在棋兒身邊坐了下來,握住了棋兒的一隻纖美的小手。

棋兒並做出沒有拒絕的表示,只是在兩人肌膚相接的一刻,棋兒的身子不自覺地一抖,身體明顯地僵硬起來。

「怎麼?」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不習慣。」棋兒的臉上綳得緊緊的,像是一隻面具,而內心裡卻是芳心大亂。

「如果你們進不了後宮怎麼辦?」

「那也沒什麼,把那兩個女孩送人就是了,只要是男人都願意為她們付出一切。她們現在歸我管,我訓練出來的人可以說是天下第一。」

「我真想不出,這世上還會有比你更誘人的女人,那會是個什麼樣子?」

「別做夢了,你這一輩子也別想見到她們。」棋兒嗔怪的眼風竟會如刀鋒一般的尖利。

「我倒不想她們,我是在想你。那時你會上哪去呢?」

「只要公主在,大概我想幹什麼都不成問題。問題是你問這話是什麼用意?」

「我在想我有沒有這個福分。」申屠賈覺得自己像個天生的風流浪子,沒想到甜言蜜語會這樣輕快地從他的舌尖上滾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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