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個馬球手 第七節

每隔一段日子,慧范都要騎馬從延興門出城。長安城中有許多人都知道慧范在城東有一所佔地三百多畝的莊園,那不是他所管理的三座寺院的廟產,而是他個人的私產。但是,這許多人都不知道,與他那所莊園相距不遠的龍首渠邊,慧范還有一處只有幾畝大小,而且很破敗的廢園。

五月十八日,慧范帶崔浩來到了這座廢園。看起來這原本是一座有兩三進院落的園子,從外面看上去十分的破敗,園子裡面,至少是崔浩此時所在的前院卻打掃得乾乾淨淨,顯然這裡常有人居住。

院中的涼棚下鋪了一張著名的郴州竹席,上面陳設有酒食、點心和水果,卻靜悄悄的看不到人影。

「你在這裡用些點心,我去見個人就回來。」說完慧范又騎馬匆匆離去了。慧范今天的裝扮有些特別,他只穿了一件極普通的灰色夏布僧袍,白襪青履,全然看出不出是三大寺主的身份。

崔浩對這個園子有些好奇。他發現院中的涼棚並不是常見的青藤或紫藤,也不是珍貴的西域葡萄,而是一種叫作菟絲蘿的藥材。空氣中瀰漫的奇異香氣說明在後園中一定還有更多的珍稀植物。

這些珍稀植物的香氣對崔浩是一個絕大的誘惑。他覺得自己對植物很可能懷有一種病態的熱情,這也曾促使他走遍了東都洛陽內外的每一處名園,使他成為一個對植物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廣博知識的青年。

他從席上取了一個早熟的紅籽甜瓜,步態隨意地向後園踱去。果然,後面是個有兩三畝大小的葯圃,一畦畦,一叢叢,一盆盆的藥材大約有上百種,而且都受到了很好的照顧,生長得非常茂盛。崔浩很希望自己也能夠有這樣一座葯圃,每日在此蒔花弄草,那真是無限的樂事!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如果在長安事業有成,何愁一座小小的葯圃?

突然,他在心底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發現空氣中隱藏在濃重花香下的一股氣味,同時,他也發現了在園子最遠處的牆下有兩三畦奇怪的植物。

當崔浩走近那些植物時,那種奇怪的氣味越發的濃重起來。這不是植物的氣味,儘管崔浩看到了一大片皇家明令禁止種植的劇毒藥物——野葛。

這野葛又叫胡蔓草,它的葉子有劇毒,人食之後,一飲冷水,毒性便發,只有羊血可解此毒。不過,這野葛味道辛澀,難以入口,所以極少有人會誤食。而且,野葛沒有這麼令人奇怪的氣味,這氣味腥臭難當,一陣陣地似是從牆外飄來。

牆邊有一個破舊的角門,門上的朱漆盡已脫落,木板也早已開裂出大大小小的縫隙。從縫隙中望去,崔浩看到隔壁又是一個小小的跨院,有一老一少兩個人正在一張大石案前忙碌著。崔浩的目光移到牆邊的一株粗大的公孫樹上,他終於發現了那股氣味的來源。

樹上有兩張密眼漁網裹住的黑乎乎的東西吊在那裡,雖然已經腫脹腐爛多日了,但仍可以看得出那是兩具人的屍體。屍體的下面是一方肥沃的黑土,上面大大小小地生長著不少的奇異的紅色蘑菇。這種蘑菇形狀細長,頭上尖尖的,長滿細密的絨毛,身上呈現出一種妖艷的紅色。崔浩識得這種蘑菇,因它的形狀很像寫字用的毛筆,所以它叫「鬼筆蕈」,有劇毒。

再看石案邊的兩個人,口上都蒙著浸過水的布巾,手上戴著粗厚的布袋。年長的那個正在把案上的幾個已經焙乾的鬼筆蕈用竹刀切碎,年少的那人則把切碎的鬼筆蕈倒入一個石缽中仔細地研磨。

終於,少年從石缽中傾出一撮細細的灰色粉末,老者又將這些粉末裝入一隻醉紅色的瓷瓶中。那瓷瓶還沒有人的手掌大。

在進行這一切的過程中,兩個人始終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戰戰兢兢。

他們是應當小心些,崔浩心道。這種毒藥,即使是不小心沾在皮膚上也可能讓人大病一場。只要是食下去一點點,便終身飲不得冷水,一飲冷水,人就沒命了。

這種毒藥崔浩沒有見過,但他聽一個老波斯人講過。這是一種產在中土卻被波斯人改造過的劇毒,名叫「菌葯」,製造方法十分的繁複。首先他們要給一個藥引——也就是一個活人每天喂上一定量的野葛和上好的食物,但不能讓他飲用冷水。等到那人長得肥胖起來,再給他飲一碗冷水,讓他毒發而死。然後將死屍吊在樹上,下面鋪上含有鬼筆蕈菌絲的沃土。當屍體腐爛,汁水滴落在地上時,鬼筆蕈生出,菌葯也就製成了。

這是一種非常陰險的毒藥,不似野葛有一股辛辣的氣味,它不但沒有氣味,據說吃到口中還有一股了格外鮮美的味道。食過此葯,一飲冷水,必死無疑。

崔浩無意間撞見了這種事情,他的心裡有些害怕。當他悄悄地回到前院時,慧范正騎馬進門。

「這個園子怎麼樣?」慧范像是對崔浩沒有一點戒心。

「不錯。花兒都非常漂亮。」

看過了裡面的那一幕,崔浩對席上的酒食便有些說不出的恐懼。

「我這會兒不餓。咱們回去再吃吧!」崔浩可不想慧范在這裡給人毒死。但他也沒有多口,因為,這畢竟是慧范自己的葯圃。

「那麼你等我一下。」說著,慧范繞過破敗的正廳,走進後宅。

臨上馬出門時,崔浩注意到,慧范大師將一隻醉紅色的小瓷瓶裝入馬鞍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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