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個馬球手 第五節

走出吏部選院,慧范引著崔浩向西出了皇城。

崔浩此時騎在馬上仍然有駕雲的感覺,摸著懷中的告身,他突然覺得非常的好笑,慧范大師申斥得沒有錯,世家子弟怎麼能只見了一張八品的告身就變得不知所措了呢?這本應該算不得什麼,不值一笑才是!

想到這裡,崔浩迷離的目光漸漸地重又清澄起來,身子在馬上坐得筆直,一隻手輕鬆地握住馬韁繩,另一隻手如貴戚子弟一般雋逸地斜搭在馬鞍橋上,衣衫的下擺隨著黑馬的步態不住地飄動。

好一個美少年!

他學得很快。慧范一向自許眼光獨到,看人從沒有錯。這一次至少成功了一半,也許他真能替自己辦成那件大事。

自當今皇上繼位以來,慧范一天比一天失望。這種失望來源於很多方面,他自己非常的清楚他的立場,他是武太后的人,要為武太后辦事。武太后可能有她自己的問題,但寵信張易之兄弟這群小毛孩子,任其胡為,以至讓張柬之等人篡奪了大權,這是慧范深為武太后可惜的。當然,人老了難免糊塗,但當時她老人家完全可以傳位給太平公主,立太平公主為皇太女不過是她老人家一句話的事情,怎麼就這麼的優柔寡斷?

按說當今皇上對他的這位親妹妹太平公主相當的不錯,但慧范實在為公主惋惜。同時,他也著實地看不上韋皇后她們那一家子人。一個粗俗的,毫無教養的人一旦得志,那副嘴臉簡直就是罪過,更何況是韋皇后她們這一大家子粗漢,有這些人在朝堂之上脅肩謅背,武太后當年的雍容與優雅已經蕩然無存了。更有甚者的是,韋家的一步登天,在長安城中造成了一種可惡的急功近利的風氣,人人都以為財富和高貴的身份能夠在一夜之間唾手可得。此繆種流傳,對太平公主日後的事業大為不利。

慧范與崔浩各懷心事,不覺間來到了一座巍峨的府門前,門上匾額是當今皇上御書的三個巨大的金字「定昆池」。

「這是安樂公主的新府邸,原本是停泊貨船的地方。」

崔浩見慧范原本寶光流動的臉上現出一種他說不出來的神情,雖然慧范是在笑,但這笑容解釋為一種自嘲可能更確切些。也許他對安樂公主有所不滿,也許這裡曾是他的失意之所。崔浩心中對此一無所知,他只知道安樂公主是韋皇后和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小女兒,權勢極大。

「知道為什麼叫定昆池么?」慧范對門邊向他叉手施禮的軍士和僕人只是揮了揮手,連馬也沒有下,便帶著崔浩從馬道馳進府內。「安樂公主原本向皇上要昆明池,但皇上沒有同意。於是,她就造了這座定昆池,比昆明池更大,更華麗。」

「這是為什麼?」

「因為,昆明池是太平公主的!」慧范眼角的皺紋深了起來,目光有些許凝重。

這確實是一個巨大的園林,崔浩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有數十畝大小的池塘,精美非常的主建築群在池塘的南岸,從府門邊過去還有一箭之遙。美中不足的是,這座園林中的植物太差了。崔浩可以自許的兩大才能之一是馬球,而另一項就是他在植物方面廣博的知識。這麼一座園林卻沒有與之相稱的高大樹木和珍稀花卉,就好似美人沒有梳裝一般。這個安樂公主可能並不是一個真有情致的人,她造這個園林不過是為了與太平公主鬥氣罷了。

「你看這場地怎麼樣?」

崔浩早已注意到了池塘東面的這塊鞠場。他跳下馬來,用靴子使勁踩了踩,拭一拭場地的硬度,又蹲下身子捻起一撮泥土。這泥土柔膩而不粘,嗅起來有一股子清香。

「這是從川西運來的紅粘土,上面每天都要撒上一遍麻油。」慧范並沒有下馬,他希望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仔細觀察這個年輕人。「太平公主在興道坊的府里也有這麼一個鞠場。」

「是博陵崔家的人嗎?過來,讓我瞧瞧。」安樂公主斜倚在一張矮腳藤榻上,看上去只有二十幾歲的年紀,身體雖然不夠豐腴,但長得很美,一雙細細的,用波斯螺子黛描畫的蛾頭眉似是有生命一般靈動。

「多漂亮的靴子呀!」安樂公主用纖纖的小手輕輕拉住崔浩外衣的下擺。「唷!絲內衣,真的是世家子弟,多了不起。」安樂公主此時已經將手伸進崔浩的外衣裡面。

崔浩有些緊張,隔著薄薄的絲質中衣,他可以感覺到安樂公主手上的溫暖,也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纖巧的小手在貼著他的大腿內側向上爬。他求救似地向慧范望去,只見慧范大師面上寶光內斂,似乎什麼也沒有察覺。

這是個大膽而又放肆的女人。對此崔浩全無經驗,更沒有心理準備。

不得已,崔浩只好像是很殷勤地樣子向側面邁了一步,從矮几上取了一杯西涼葡萄酒,單膝著地,將盛滿血一般殷紅的葡萄酒的白玉杯舉至齊眉處,輕聲道:「能夠見到公主一面,小人不盛榮寵。」

「真是好甜的嘴呀!」安樂公主捏住崔浩的面頰輕輕地搖了一搖,接過了玉杯。「你坐在我腳邊來好說話。」

崔浩側身坐在藤榻的一角上,心中不住地叮囑自己:要放鬆,千萬不要緊張,別像個鄉巴佬一樣上不了台盤。他這會兒真的希望自己能夠像個世家子弟那般從容,洒脫。安樂公主認為他是什麼人並不重要,他希望慧范大師能夠看出他是個可造之材。

「慧范,你這幾天是不是又讓我娘召到宮裡去了?我娘對你還滿意嗎?」

原來這位公主對誰講話都這樣肆無忌憚,崔浩年輕的心中又微微感覺到一點失落。

「公主,您太抬舉小僧了。沒有的事。」慧范的語調輕鬆詼諧。「皇后玉體康健,心情娛快,哪會用得著小僧。」

「你這黃眼兒的胡兒又在扯謊,什麼事能瞞得了我?」

「公主說得是,不過真的沒有那事。」

「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利?要不要本宮出面給你幫個小忙?當然,這也是本宮略盡孝道。」安樂公主面上的笑容如牡丹初放一樣燦爛,顯得是那樣的天真和隨意。

「多謝公主了。」慧范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不過,我聽說公主正在物色好的馬球手,是這樣吧?這個孩子剛到長安來,我看過他打球,是個好手。」

聽到這話,安樂公主位過崔浩的手來看了看,對慧范道:「你推薦的人不會錯。我常聽父皇講起當年天后時候的事情,他說,當年的馬球手裡你是第一高手。」突然,安樂公主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你前些天向本宮要的那張告身是給他的吧?」

「正是。還不快向公主謝恩。」

崔浩用右手的拇指輕快地一挑胡服的下擺,順勢跪倒在地,向安樂公主深施一禮。他的這一連串動作洒脫漂亮至極,連慧范也沒想到他會有這麼一手。

「罷了罷了。好孩子,日後好好乾,姐姐會疼你的。」

對安樂公主這滿口的胡言亂語,崔浩著實有些頭大。這位公主倒極像是在市井間長大的酒店主的女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