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個馬球手 第一節

崔浩從東都洛陽又回到西京長安的那一天,是大唐朝中宗景龍四年五月初八日。

與注重旅行的唐朝人相比,崔浩的行李顯得過於簡單了,他隨身只帶了一隻小小的灰布包裹,裡面是一雙布襪、一隻舊馬球和一封推薦信。他從洛陽動身時放在裡面的乾糧早已在這兩天的路途中吃光了。

他身上最惹人注目的是時刻握在手中的一隻馬球杆。

在常人看來,這並不是一支真正的馬球杆。一支真正的馬球杆,要用來自南海的紫檀木或紅木雕刻而成,堅實勻稱,富有彈性,長度大約五尺五六寸,用來擊球的球杆頭部與球杆呈T型,直徑兩寸五分,長一尺二寸。球杆的握手處要根據使用者手的大小,雕刻出五指握桿的凹槽。

而崔浩的這支球杆卻是用百年古藤條製成,上面滿是結疤,頭部比正常的馬球杆略短一些,卻粗大許多,那是藤條的根部自然生成的一塊彎曲的結。球杆的握手用牛皮繩纏成,牛皮已經被汗水浸得發黑,很顯然,使用這支球杆的人一定是赤手握桿,而沒有如常人那樣戴著昂貴的小麂皮手套。

當崔浩見到西明寺的寺主慧范大師時,他仍然想不通那個一直在困擾著他的問題:一個僧人與馬球會有什麼關係?而且,慧範金黃色的雙瞳也明確地告訴他,此人還是一個胡僧。

「哈哈哈哈,」慧范好像是有一張天生的笑臉,爽朗的笑聲極有穿透力,似能輕而易舉地感染他人的情緒。「你能來真太好了。你師傅說你是個天才的馬球手,日後全靠你了。要多出力呀!」

這個慧范和尚大約四十幾歲的年紀,面色光潤,身體強健,動作迅捷而又不失優雅,完全沒有大多數僧人身上的那種慵懶神氣。從他彎曲的鷹鼻和金色的瞳孔可以看出,他身上有著明顯的波斯人血統。

他身上的絲質衣料也不是僧人應該穿著的,因為那太昂貴了。若不是他頭上的戒疤,以他雍容的氣度和華美的衣著,人們一定會以為這是長安西市上的一名成功的波斯商人。

慧范和尚對眼前這個青年人還算滿意。一見之下,他便看出這是個有進取心的好青年。雖然他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但他已經在竭力做出成人的神氣和舉止,背挺得很直,目光嚴肅而真誠。這是個可堪造就的人才。

尤其令慧范感到高興的是崔浩的容貌。他不是個漂亮孩子,也不屬於英武一類,他的面目柔和而聰慧,發黑如漆,身材不高不矮,有些偏於瘦削,但卻靈活有力。

特別是他的一雙手,這一點最重要,他有一雙纖長而靈巧的手。

一個上等人怎麼能有一雙莊稼漢的粗手?

「二十年前我也曾是個不錯的馬球手,我還為天后她老人家表演過。」說這番話時,慧范沒有一絲誇耀自己的神氣,他只是在閑談。不過,天后武則天對馬球的痴愛,是上一代每位馬球手的夢想。「蒙她老人家賞識,我這些年一直過得還不錯。打馬球雖是末技,但很可能會給人帶來意想不到的機遇。你師傅在信里對你的評價很高,說你誠實,聰明,還勇敢。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事實?」

崔浩的雙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蓋上,背挺得很直,目光注視在慧范的微笑上,答道:「我只聽師傅說這裡需要一個人,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所以他讓我來了。至於說聰明和勇敢,我不敢自誇,但誠實沒有問題。」

慧范笑了。「如果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一定不會這麼回答問題。不過,對於你,我基本上滿意。」

「球賽在哪一天?」

「不,孩子。球賽雖然很重要,但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你先在這裡住下,咱們可以慢慢來。」

崔浩被安置在西明寺內的一套華麗的客房中,慧范和尚還派了一名十四五歲的小和尚伺候他的起居。這西明寺原本是隋朝越國公楊素的府第,坐落在靠近西市的延康坊,建構精雅,美倫美煥,是長安城中最華麗的宅邸之一。大唐貞觀初年曾賜與濮長王李泰為宅,李泰死後才改建為寺。不過,從崔浩進寺以來一路所見,他處處深切地感覺到,這裡的寺主一定是個好享受,愛奢華的人物。

對於這位慧范大師的情況,崔浩知道的不是很多。他只聽師傅講過,此公曾受武太后榮寵,如今又受到當朝韋皇后和太平、安樂兩位公主的信任與重用。他的頭銜極多,既是御賜的銀青光祿大夫、上庸縣公,又是聖善、西明、中天三寺的寺主。特別是聖善寺,是兩年前當今皇上為武太后追福而建,費錢無數,慧范大師能為其寺主,他在京城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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