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第七節

太平公主在長安的賜第就在興道坊的東北,佔了興道坊的四分之一。有趣的是,興道坊在皇城的正南偏東,而太子的東宮正在宮城的東面,皇城的東北角外,兩個死敵的住所隔著皇城遙遙相對。常百興借住的客館在興道坊東南的崇義坊,鹽鐵常平院的隔壁。從那裡到太平公主府上只穿過一條十字街便是。

入夜,常百興從藏身的馬廄中潛出,攀上了明光樓的屋頂。這明光樓建在太平公主府中的花園裡,是她的寢處。樓的第一層為石柱石壁,堅固非常;二層卻是全部由稀有的香樟木建成,整棟樓房不施漆畫,一隔一扇,一梁一棟,都淺淺地雕刻著纏枝花紋,非凡的精緻。

常百興從二樓的氣窗潛入閣樓,閣樓下面就是太平公主的寢室,閣樓與下面的寢室之間隔著一層鏤空雕花的天花板。常百興從革囊中取出環索將自己吊在屋樑上,這樣,他既可以從氣窗里監視院中衛士的巡查規律,又可以透過鏤空的天花板觀察太平公主的所為,同時,還可防止自己失手跌落下去。

太平公主真是太胖了。前幾日常百興見她的時節,太平公主絲衣錦裙,看上去倒也高貴雅緻,這會兒,她浴罷仰卧在矮腳床上,兩隻碩大無朋的乳房滾向了腋下,腹間鬆弛臃腫的肥肉堆堆累累,這讓精瘦枯乾的常百興忍不住要作嘔。

太平公主的大床四周,大大小小燃放著七八隻青銅火盆,盆中上用的銀屑炭散發出的熾烈的熱氣,把室內烘烤得如八月溽暑。吊在屋樑上的常百興又遭了大罪,他只覺得裹著皮襖皮褲的身上,汗水如無數的小蟲兒在爬,只一會兒的功夫,他臉上便布滿了汗水。萬般無奈之下,常百興給自己戴上了一張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厚厚的棉布面罩,為的是攔住面上如注的汗水,免得汗珠穿過鏤空的天花板落在太平公主的身上。

阿牛肌肉盤結的脊背上也結滿了汗珠。太平公主壯碩的大腿在微微地顫動,口中發出輕快的低吟。

阿牛仍在不懈地奮鬥,這顯然是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這個粗蠻的漢子也有他細緻的一面,看他靈活而熟練地侍候太平公主的樣子,讓常百興聯想到武則天的那位著名的情人薛懷義。這二人都是同樣的粗莽,又同樣的有著出色的內媚之功。

阿牛赤裸的脊背上已經汗流如注。

太平公主的低吟已轉為高亢的歡鳴,她的烏髮似暴風雨前的亂雲披散開來,全身的肥肉在輕快地跳動,她喉中發出的彷彿是歡笑的咯咯聲中還加雜著一兩聲長長的吟唱。

「快,快些。」太平公主徒勞地伸出她那用鳳仙花汁染紅的尖尖十指,想要越過自己如山的腹部,攫住阿牛汗光晶亮的脊背。

太平公主活得確是受用。梁上君子常百興不由得大發感慨。

他很覺得對不住阿牛,前日給阿牛下的瀉藥大概將他的身子已經淘空了,看他氣急敗壞地想要使自己重新振作起來的樣子,常百興心中湧起一股憐憫之意。

「你這個廢物。」太平公主尖利的鳳仙花指甲在阿牛的眼瞼上撕開了一道大口子,阿牛的血飛濺在太平公主巨大而憤怒的乳房上。阿牛仍在做著徒勞的努力,期望能在最後一刻振奮自己那不爭氣的物件。

「來呀!把他拉出去涼快涼快。」

阿牛被帶到了滴水成冰的院子里。幾名幸災樂禍的衛兵們把他緊緊地捆綁在石柱上,只聽嘩的一聲,想必是士兵們又加意在他赤裸的身上澆了一盆冰水。

這個被攪擾了情慾的女人宛若一頭狂怒的母獅。

常百興盯住下面大發雷霆的太平公主,只見她揮舞著一隻黃金鑄成的如意,在狂奔中打碎了室內所有的奇珍異寶。看來,這個自幼便被嬌縱慣了的女人,從未遭受過如此巨大的屈辱。

可憐的阿牛!

常百興不願再看這樣的醜劇,便解下吊住自己的環帶,早早地收工了。

接連幾日觀察太平公主,讓常百興感到興味索然。太平公主的幾位心腹大臣這幾日在公主府上進進出出,常百興已認了個全。這幾日里,他看到的都是些厚顏無恥的權錢交易和太平公主無所顧忌地大發雌威。很顯然,圍繞著太平公主的是一群以竇懷貞為代表的貪婪無恥的小人,他們為太平公主所謀劃的是如何除掉當朝太子李隆基,使太平公主的權勢得到加強,他們每個人對自己的欲求也表現得甚是露骨。

常百興雖然從業為偷兒,但自認為品格高尚。太平公主周圍的這些人在人品上大多十分低下,為太平公主出的主意也都是些陰險狠毒的點子,所為的全都是太平公主與他們個人的私利,全無國家社稷之想。如果混跡於這些人之中,這是常百興所極不情願的。

看過了這些所謂國之柱石的醜態,常百興很為自己的人格感到自豪。他自覺雖然是個偷兒,但盜亦有道,他登堂入室,鑽隙逾牆,所盜者均是悖入悖出,自己取不傷廉。而以往所為,他常某人都是堂堂正正,絕不失仁義之道。

然而,令常百興不安的是,這幾日出來踩盤子,他總是覺著身後有一雙眼睛盯住他的脊背,使他如芒刺在脊。但當常百興拿出了本行的絕招,幾次試圖逼對方現出身形時,卻從未發現過有可疑的蹤跡。

許是自己太緊張了,以至於疑神疑鬼。

回到客館,常百興與離開時一樣,先是從茶役的窗前走過,順便聽一下裡面的動靜。如今正在節日里,客館中只有他們二人。

與往常一樣,茶役的房中照舊是酣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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