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文曲和武曲是兩艘姊妹艦,形制既相同,大小也一般無二。當這兩艘巨艦衝上來時,不僅是東平水軍,連傅雁書也臉色煞白。

雖然文曲和武曲任一艘都不及搖光號龐大,可與傅雁書現在指揮的雪級戰艦相比,已不可相提並論,就算是東平水軍第二檔的花級戰艦,也必要三艘才比得上一艘。只是,現在東平水軍陣營中,搖光號和花級戰艦全都不曾解開,解開的,僅僅是三十幾艘雪級戰艦而已。

完了!

傅雁書心底終於升起了絕望。這不是怯敵,而是雙方根本不可能匹敵的力量差距。如果不是因為陣營中四處都遍布的桐油,東平水軍結成的這個堅陣其實牢不可破。外圍雪級戰艦游擊,當中諸艦可以大炮還擊,文武二曲雖然龐大,一樣要無功而返,反而遲早會被擊沉。但現在東平水軍已浸在了油海里,情形岌岌可危,不論是誰,都無法挽回這敗局了。

傅雁書看著文曲和武曲龐大的船身逼近,立在甲板上動也不動。這時一個傳令兵上前道:「傅將軍,鄧帥有令,命諸艦立刻展開,以避其鋒芒。」

閃開的結果,自己是可以逃生,但敵軍一突入,後面的大陣就馬上就要陷入火海。傅雁書回頭看了看,眼裡流下了兩行淚水。

老師,非戰之罪。

他想著。自己已想盡了辦法,也幾乎把每一步都防到了,可最終,仍然還是失敗。其中固然是那鄭司楚的能力,但若非今天這種大風天氣,烏雲遮日,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地步。雖然現在火尚未燃起,但在傅雁書眼中,那場沖霄之火已在燃燒。

燒在了他的心裡。

這一敗已無法避免,但一定要將老師解救出去。傅雁書知道,以老師的「水軍第一名將」之號,他肯定是要和戰艦共存亡,不肯退卻的。他道:「號令諸艦,立即退卻。」

他剛發下令去,文曲和武曲上同時響起了炮聲。五羊城水軍尚無舷炮,這炮其實也是陸軍火炮,若非這等巨艦,根本承受不住。這火炮的威力實遠不及甘隆設在搖光號上的兩門,但東平水軍還不曾嘗過炮火的滋味,兩炮齊發,東平水軍隊列最後的一艘戰艦閃避不及,被打了個正著,一個船尾幾乎被打碎了,甲板上也已烈火熊熊。

傅雁書聽得炮聲,回頭看去,見己方一艦中炮起火,心中一沉,忖道:沒辦法救你了,自求多福吧。到這時候,他想救也沒辦法救,上前阻擋,只能同樣被擊沉。此時五羊水軍見這個原本牢不可破的缺口終於裂開了,齊齊發出一聲歡呼。這聲歡呼響徹雲霄,便是五羊城裡,也有半個城的人聽到。

五羊水軍今晚發動攻擊,是機密中的機密,城民沒有一個人知道,所以聽得這聲歡呼,他們從睡夢中驚醒,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此時在城中高處觀戰的申士圖和鄭昭兩人對視了一眼,兩人都不說話。侍立在邊上的申芷馨想要開口,但也沒有說。

這兒離交戰處很遠,看過去,只能偶爾看得到一點點的亮光,預想過的火光衝天直到現在還沒出現,他二人不免都有些焦急。鄭司楚一月之內破敵之策,也是五羊城現在唯一的生機,不能擊破東平水軍,當東平陸軍也到來的時候,一切都再無可挽回。當他們聽得這聲歡呼,卻仍不見火光,兩人都已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

是五羊水軍被擊敗了嗎?五羊水軍,號稱天下至強。當然,這僅僅是個稱號而已,東平水軍就根本不比五羊水軍弱。兩強相遇,誰勝誰負都不意外。正因為不意外,所以他們更加擔心。

「三清庇護,佑我生靈……」

聽得申士圖突然念叨起來,鄭昭笑了笑道:「士圖兄,你篤信法統嗎?」

申士圖也淡淡一笑道:「縱然不信,此時也要求求了。」

法統的最高神名叫老君,據說是個騎著青牛的老者。這老君神通廣大,無所不能,護佑眾生。法統兩派,向來舉國之人信奉,雖然共和國成立後法統勢力大不如前,但信奉此教的還是有不少,甚至遠播西原。申士圖卻是一向信奉求人不如求己的,但情急之下,也念叨起法統的祈禱之語來。他正說著,邊上申芷馨突然叫道:「阿爹,起火了!」

申芷馨的纖指指的,正是東平水軍的營陣。此時那裡已有一點紅光,這紅光馬上就越來越亮,漸漸漫延,幾乎只是片刻間就成了長長一條。海上起火,當真是亘古未見的奇景,申士圖只覺胸口像有什麼堵著,眼裡已落下淚來。

鄭昭的眼裡也在落淚。這片火光宣示著五羊城背城一戰已然得勝,再造共和的旗幟也將能夠打下去了,不會和民間傳說的那樣,到了八月,五羊城頭將掛滿申士圖以降五羊城官員的人頭。

司楚,好小子。

他想著,抹了抹淚,見申芷馨也在流淚。他笑道:「芷馨,我們贏了!」

申芷馨臉一紅,也抹去淚水道:「是啊,鄭伯伯。」

申士圖笑道:「芷馨,這回,阿爹要假公濟私,在凱旋的功臣里給你挑一個做女婿可好?」

申芷馨的臉越發紅了,叫道:「阿爹,你胡說……」說到這兒又頓住了,似乎怕父親誤會自己真箇不願。申士圖看在眼裡,既是高興,又是有點傷感,心道:人說女大不由娘,芷馨的娘早就去世了,女大也不由爹了。鄭司楚風華正茂,英姿勃發,此戰得勝,連鄧滄瀾「水戰第一名將」的稱號也要被他奪了過來,想到有這麼一個女婿,申士圖實是欣喜萬分。

他們在這兒興奮不已,此時的海面上,五羊城水軍也全都在歡呼雀躍。

文曲武曲兩艘巨艦一到,一錘定音,東平陣營里的桐油已被引燃。當初東平水軍用桐油破去五羊城的水雷陣時,五羊水軍全都惶惶不安,甚至有人連桐油都恨上了。這回東平水軍也是敗在桐油之下,卻也有種報應不爽之感。

那些桐油一燃起,東平水軍尚有大部船隻尚未解開。雖然現在火勢尚未波及甲板,但那些水兵紛紛逃命,哪還有工夫再去解開。搖光號這艘巨艦聯接了十幾艘大艦,其中有包括了六艘花級戰艦,根本動彈不得,船尾處先已燒著,船上的水兵慘叫連連,有些已被火勢封住去路,想逃都逃不掉了,眼看就要被活活燒死。鄭司楚看得有些不忍,但也無計可施。

這把火是自己放出來的。當初他想的只是如何取勝,但勝利真箇來到的時候,他看到的卻是如此慘不忍睹的景象。鄭司楚只覺勝利的喜悅全然不存,剩下的只是恐懼和悲哀。

這是我造的殺孽啊!

他想著。老師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句「將者不失仁者之心」又在耳邊迴響。自己成了一個成功的將領,卻也成為一個屠夫!他再支撐不住,腳一軟,已跪倒在地。

宣鳴雷見他突然倒下,不知他出了什麼事,忙扶起他道:「鄭兄,你怎麼了?」

鄭司楚看了看他,低低道:「宣兄,能不能救救這些東平水軍?」

宣鳴雷猶豫了一下道:「不成了。這麼大火勢,根本靠不近。」

這時一艘東平戰艦突然動了動,竟然向前駛出。宣鳴雷大吃一驚,喝道:「轉舵!」

那艘戰船原本被鎖在搖光號上,解也解不開,但火勢一大,已將連接的鐵索都燒斷了。只是鐵索都已燒斷,這船自然也是陷身火海。火海中,卻聽有個人嘶聲喊道:「鄧帥,為我們報仇!」

那是船上未能逃走的水兵在喊。雖然鄧滄瀾已竭盡全力指揮水兵逃出,可畢竟還有人來不及逃走。鄭司楚聽得火焰中傳來這個慘叫,更是心痛萬分,左手緊緊抓著右手,指甲已陷入皮肉之中,鮮血都流了出來,可他仍是恍若不覺。

這個聲音,也許將要成為我永久的噩夢吧。

他想著。如果要我再選擇一次,也許,我不會提出這樣的計策來……

那艘滿是烈火的船隻向前駛了沒多久,就已散了架,裡面的人也定然已化成一片枯骨,永遠沉到了海底。這時有個水兵突然叫道:「那邊!有人要逃!」

鄭司楚聞言,抬頭看去,卻見火光中,有艘雪級戰艦靠到了搖光號邊上。和搖光號相比,雪級戰艦實在不值一提。但也正因為體形較小,反倒在火海中穿行自如。只是這艘雪級戰級有路不逃,反而靠近搖光號,真不知是怎麼回事。鄭司楚看了看宣鳴雷,卻見宣鳴雷喃喃道:「是傅驢子!是傅驢子啊!」

是那傅雁書嗎?鄭司楚看去。火光中,只見有個身著白色盔甲的將領,從搖光號上扶下了一個老將。他們一上這雪級戰艦,便馬上離開。這時邊上的傳令兵又道:「鄭參謀,談將軍發來號令,說那是鄧滄瀾,要我們攔截!」

真要生擒鄧滄瀾?鄭司楚還沒說,宣鳴雷已喝道:「我去!」他一下衝到船邊,抓住了一根纜繩,叫道:「宣鳴雷在此,這船歸我接管了!」

宣鳴雷的名聲,現在在水戰隊中亦是極響,他跳過去的這船也是艘雪級戰艦,舟督名叫趙西城。這趙西城是崔王祥表兄,能力不及崔王祥遠甚,但也知道連表弟都極推崇這宣鳴雷,忙迎上來道:「宣將軍,你怎麼跳到我這船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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