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險死還生

三月初三是踏青節。這一天,共和國內各部各司放假一天,方便人們沐浴更衣、踏青掃墓。

可是影忍南天官南斗卻不能休息。他從下午便來求見大統制,但在荷香閣外的小廳里等候半天,大統制仍然未歸,他心中越來越焦躁不安。影忍分南北兩部,北部影忍北斗失陷於西原,現在由他臨時擔當兩部天官之職,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偏生在要向大統制彙報緊急情況的時候,大統制又長時間不接見,讓他更加不安。

自他曉事以來,便視大統制若神祇。每當他有要事稟報,大統制也立刻讓他謁見,可這一次已經等了大半晌,大統制居然還沒回荷香閣。精力過人的大統制,難道也會為什麼事舉棋不定?

南斗不敢再往下想了。一定是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大統制是不可能顧此失彼的,一定是這樣。

天已暗下來了。正當南斗覺得今天大統制恐怕不可能再見自己時,有個人出現在小廳門口。

「南斗大人。」

那是大統制的書伍繼周。南斗連忙站起身,道:「在。」

「大統制有請。」

雖然這也只是一句套話,南斗還是一陣激動。高高在上的大統制,每次接見自己這麼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讓伍繼周用個「請」字,當真是禮賢下士。他連忙走過去,剛到伍繼周跟前,卻是一怔。眼前的伍繼周臉色非常不好看。身為大統制的書,此人也一向精力充沛,但現在卻面色蒼白,彷彿三天沒睡一樣。只是南斗向來不是個多嘴的人,也不多說一句,跟著伍繼周走到荷香閣前。

伍繼周到了門前,沉聲道:「大統制,南斗大人到。」

「讓他進來吧。」

伍繼周伸手推門。門吱呀一聲開了,伍繼周示意南斗走進去。南斗一走進荷香閣,門又喀一聲關上了。

「南斗。」

南斗下意識地伏在地上。共和國早已廢除了叩拜禮,唯一的例外便是影忍。影忍內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見南北天官要行叩拜禮,兩部天官面見大統制同樣行叩拜禮。南斗行了一禮,大統制才說:「起來吧,坐下。」

南斗坐在一邊的椅子上,不敢抬頭去看大統制。他正準備開口,大統制已將一張紙推了過來,「看一下這名單,記住。」

紙上寫著六七個名字,打頭的是吏部司司長顧清隨,接下來幾個也都是各部的高官。南斗的記憶力極好,過目不忘,看了一遍,又默念了一遍,道:「記住了,大統制。」

「這幾人要嚴密監視,一旦這些人私下密議,立刻前來彙報。」

這些人要有異動?南斗心裡飛快地轉著念頭。但他已經習慣了多做少想,只是低聲道:「遵命。」

紙片又收了回去,南斗馬上聞到一股焦味,定是大統制將這紙片在燈上燒了。他正待開口,忽然聽得大統制又道:「一旦這幾人聯絡他人,你也要立刻向我彙報。」

南斗不由怔了怔。顧清隨本身是吏部司最高長官,是共和國中排名前十位以內的高官,加上現在暫領國務卿事,實際上已經是共和國的第二號人物了。這個人如果也不再可信,豈不是動搖了共和國的根本?他雖然一向告誡自己不要多想,只要按大統制的話去做,但此時卻已由不得自己不想了。

「你要見我,有什麼事嗎?」

大統制突然又問了一句。南武連忙站起來道:「稟大統制,天機前天例行檢查,一直未來彙報。」

天機是南斗手下負責監視的人。因為他監視的都不是那些最重要的人,所以難免有點應付了事。畢竟,每十天報上一份幾乎一模一樣的報告,連南斗都看得有點煩了。前天應該是天機上彙報的日子,但他卻沒有出現。南斗先還覺得可能天機一時延誤了,本來這也是失職,但南斗覺得大家同事一場,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若是為這點小事向大統制稟報,實在有點沒事找事,因此沒太在意。誰知到了昨天,天機仍然未曾出現,南斗才覺得有點不妙,立刻向本部諸人查探。只是影忍本來就是個秘密機構,各人做各人的事,相互之間極少聯繫,竟沒人知道天機在哪裡。等南斗派人四處查探,發現天機竟如蒸發了一般無影無蹤,才明白出事了。現在來稟報,已經晚了兩天,他實在有點擔心大統制會震怒。不過大統制聽了後只是哦了一聲,道:「再去找,找到後嚴罰。」

南斗鬆了口氣。本來他覺得自己恐怕也難逃失職之過,沒想到大統制只是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便發落了。他正待告辭,忽聽得大統制又道:「此人監視的是哪幾個人?」

南斗道:「是魏上將軍、前金槍班程班長、前禮部俞副司長、莫次帥家屬……」南斗六星每個人要監視的少則六七個,多則十來個,加起來足有四五十人,何況天機監視的儘是已致仕的官員,有幾個多年不曾在公眾前露面了,他雖有過目不忘之能,要想起這些來也不甚易。報了六個,突然想起來了,道:「對了,還有鄭國務卿。」

這最後一句話彷彿一根尖刺,一下刺在了大統制的心底。儘管他的涵養已到了山崩地裂於前而不變色的地步,仍是差點站起來。

一定是他!

大統制的心裡突然有些苦澀。鄭昭,對這個身懷秘術的人,大統制從來不曾掉以輕心過,但因為遠征之事兩人決裂,又因為此事無暇顧及,現在一定有變故了!

一想到這裡,大統制就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危機。鄭昭是一個極為得力的助手,但一旦反目,就是最為可怕的敵人,因為天底下再沒有人比這個人更了解自己了。他忽地站了起來,喝道:「立即召集人手,去鄭昭府查探!」

南斗半晌不曾聽得大統制的聲音,正不知大統制正想些什麼,忽然聽得大統制站了起來,他吃了一驚,本能地抬起頭道:「是。」

大統制沉吟了一下,低聲道:「如果霧雲城沒有影蹤,你帶一隊人即刻南下,責令去東陽城的沿途驛站加緊盤查過往人等。凡是渡江南下之人,每人都要加意盤查。」

南斗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有點惴惴地道:「查鄭國務卿嗎?」

大統制緩緩點了點頭,「正是。」頓了頓,又道:「另外,你們查探之時,萬萬不可落單。鄭昭……」大統制似乎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想了想又道,「此人有妖術在身,能控制旁人心智。若見同伴舉止有異,格殺勿論。」

最後這四個字,南斗終於不敢相信,他破天荒地抬頭,反問了一句:「格殺勿論?」

大統制臉上已蒙上了一層黑影。他緩緩點了點頭,道:「去吧,不能再延誤時機了。」

南斗一走,大統制也終於頹然坐倒在椅子里。鄭昭。鄭昭。他默默念叨著這個名字,每念一遍,心底的怒火就彷彿升得更高。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鄭昭肯定早已恢複知覺了。此人吃了一次大虧,卻也知曉了自己的大秘密,竟然隱忍至此,實在可驚可怖。只是,他到底是從哪裡得到風聲的?

大統制不禁有些迷惘。

讓他有點手足無措的,是前幾天議府居然以顧清隨為首,幾個司的司長聯名向議府提出了對大統制的不信任案。顧清隨暫領國務卿以來,因為能力不及鄭昭,那些事讓他忙得焦頭爛額,叫苦不迭。遠征軍失敗的消息一傳來,顧清隨就險些癱倒在地。畢竟,出動這樣一支龐大的遠征軍,僅兵員的調度、給養的保證以及種種善後事宜,便已讓他應付不暇,而遠征失敗,留下的爛攤子已超出了顧清隨的能力。一旦民怨起來,顧清隨便很有可能被當成罪魁禍首推出去頂罪,以平民怨。也許,顧清隨正是看到了這樣的前景,才鋌而走險吧。

議府當然有權提交不信任案,這是共和國的國法規定。只是如今舉國上下都視大統製為神明,說有人會否定大統制的政績,那絕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只是,這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還當真發生了。顧清隨自是明白自己走投無路的處境,附和他的那些人卻是失心瘋了不成?

一定是有人指使!當時大統制便這樣想。原先在共和國里有可能挑戰自己權威的,充其量只有三個人。但一個已經人頭落地,另一個一年來一直人事不知,無異於行屍走肉,因此大統制最關注的是最後一個。不過,眼下看來,顧清隨背後的其實是鄭昭才對。鄭昭一定想要南逃,所以才讓顧清隨上書來絆著自己。

鄭昭,我一念之慈,沒有把你趕盡殺絕,結果卻是如此!大統制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以至於指節處都變得發白。儘管他早就有這樣一個信念:凡事若不做絕,則不如不做。但他對於丁亨利和鄭昭這兩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朋友的左膀右臂,卻一直無法做絕。只是,現在大統制覺得自己已經徹底放下了一切。

他冷冷地看往南牆。儘管那只是一堵掛著字畫的牆,但大統制的視線卻彷彿透過了牆壁,直達遠方。

就在大統制往南邊看來的那一刻,坐在車中的鄭昭忽地打了個寒戰。鄭夫人也覺察到了丈夫的異樣,掖了掖鄭昭的外套,小聲道:「冷嗎?」

鄭昭搖了搖頭。儘管三月暮春尚有寒意,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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