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兵貴神速

八月初秋,天氣轉涼,西原這場牲畜瘟疫漸漸好轉。這場大瘟疫對游牧部眾打擊很大,但最早與五德營結盟的四個小部由於加大農耕,雖然牛羊損失不小,但秋糧漸熟,眼見今年冬天要渡過並不困難。而楚都城中由於前年捉到了不少俘虜,與城民通婚聯姻,大多安定下來,此消彼長,楚都城的實力在這一年半里已是大增,一些小部眼見此情,紛紛主動來向五德營示好。

再過兩月,秋糧便能大面積收割了。陳忠站在城頭,一邊指揮著部眾負責修整城池,一邊看著城下收割早熟糧草的軍民,心頭不由大感寬慰。來西原幾年,直到現在,才算是真正站穩了腳跟。西原土地肥沃,氣候也十分宜人,前年這場大戰固然消耗了不少糧草,人口又多了數千,但今年打下秋糧,吃到來年秋深也不成問題。只消這樣持續下去,經過幾年休養生息,楚都城必能有進一步發展。也許,有朝一日,自己還能夠看到五德營重新打回中原去。

一想到這個實際上已不太可能的目標,陳忠心頭就有種抑制不住的激動。霧雲城外一戰,五德營被徹底擊潰,固然實力懸殊,非戰之罪,但陳忠一直引為奇恥大辱。在他心裡,一直覺得那一戰如果有楚帥在,一定能勝——即使有時靜下心來細想也不得不認為,就算楚帥在,實際上也沒有回天之力,但他總是不願讓自己承認。殺回中原,與楚帥會合,重振五德營聲威,這個目標已成了他下半生唯一的願望。現在在薛庭軒帶領下,這個目標已依稀有了眉目,自是令他大感寬慰。

這時兩個士兵抬著一塊大石上來了。這塊石頭總有兩三百斤,那兩個士兵抬得頗為吃力,走得甚慢。陳忠走上前去,順手一把接過,行若無事地堆到城頭,斥道:「你們沒吃飽飯嗎?這點也擔不起。」

那兩個士兵有點委屈。好在陳忠對部曲甚是體恤,他們也知這只是陳忠的口頭禪罷了,其中一個打趣道:「陳老將軍,我們把三天的飯並作一頓吃了,也沒你的一半力氣。」

陳忠雖是氣這兩個士兵不夠出力,卻也不是蠻不講理,淡淡一笑道:「力氣雖然一半天生,另一半卻也靠打熬出來的。這幾日加修城牆,想必操練都放鬆了吧?」

那個士兵笑道:「豈敢。平時多出汗,戰時少出血,這話我們可記在心頭的。」

正在扯著,苑可珍嘴裡嘟嘟囔囔,一手掐指算著什麼走上了城頭。陳忠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高聲道:「苑參謀,石頭夠了嗎?」

苑可珍抬起頭,見是陳忠,笑道:「陳老啊,您也親自到城頭來了?我方才算過,已有得多了。」

楚都城是從白地上築起的,以前都嫌單薄,抵禦尋常小部落侵擾尚屬有餘,但要抵擋大兵攻城便力有未逮了。上一回畢煒遠征,薛庭軒傾眾而出,一半原因也是有鑒於此。這一年來一直在加修。苑可珍弓馬不佳,但有一手算術設計之能,此事便由他負責。經過這一年加修,楚都城的城牆已加厚加高了一倍,防禦力比以前大有增加。陳忠老於行伍,據他估計,就算畢煒捲土重來,這城池已足可抵禦一月以上。

他們剛說了兩句,有個傳令兵走上城頭,到了陳忠和苑可珍跟前,他行了一禮道:「陳老將軍,苑參謀,薛帥有命,召開緊急會議。」

苑可珍和陳忠互相看了一眼,心道:終於來了。雖然那傳令兵沒說什麼事,但他們知道定然是共和軍再次遠征的消息。前年一戰得勝,本來覺得去年就可能來,但去年平靜了一年,以至於不少人都幾乎忘了這事。好在當中隔了一年,當初抓來的俘虜雖然又逃掉一些,大多卻已在楚都城成家立業,已成為五德營的一員,而城池也更為堅固,這消息終於到來的時候,他們反而不再那麼擔心了。

將城頭事宜安排妥當,兩人到了帥府。人聚齊後,薛庭軒示意眾人靜下來,站起來道:「諸位,方才得到朱先生密報,共和叛軍第二路遠征軍已於八月一日出師,九月前便有可能抵達楚都城下。此番,」他頓了頓,掃視了眾人一眼,慢慢道,「首將胡繼棠,副將畢煒、方若水,三部人馬共五萬人。」

這句話平平道來,但聽者心頭無不如遭萬丈狂瀾轟擊。勇字營統領劉斬率先站了起來,叫道:「五萬人!」

五萬大兵,在中原也算是一支大部隊了。五德營全盛時期,正好也是五萬人,在西原,更是與實力最強的定義可汗所擁兵力相當。當年五德營割據朗月省,共和軍遠征,派來的不過是三萬,還分前後兩次,這一次一下就出動五萬遠征,對於國力強盛的共和國來說,亦屬傾國之力。劉斬性子最直,聽得這個數字,不由得便叫出聲來。他剛喊出口,薛庭軒貼身的兩個金槍班忽地出槍直指劉斬,喝道:「肅靜!」劉斬被金槍班一喝,立時省得自己失態了,不覺尷尬,薛庭軒卻只是示意金槍班退後,緩緩道:「劉將軍請坐。但若再打斷本帥發言,當有重責,勿謂言之不預。」

薛庭軒剛接掌五德營時,這些將領對他並不是很服氣。但薛庭軒戰敗畢煒,平滅阿昌族,與定義、思然兩可汗結盟,無形中樹起了超越陳忠的威信,此時眾將對這個年輕大帥都大是敬畏,方才劉斬也是聽得這個數字太過震驚,否則定不敢如此無禮。聽薛庭軒這樣說,劉斬諾諾連聲,坐了回去,諸將心道:就你脾氣躁,先聽聽薛帥說什麼吧。

薛庭軒掃了一眼眾人,又道:「此番共和軍不但出動了十倍於前番的兵力,據朱先生密報,炮隊與飛艇隊亦同時出擊,已是勢在必得。敵軍的行軍路線已在此,請諸位過目。」

一個親兵挑了幅掛軸掛到了薛庭軒背後,薛庭軒道:「諸位,請看。」

西原與中原之間有流沙阻隔,要抵達五德城,只有繞開流沙的南北兩線。北路是繞遠路,南路則近一些。董長沙見這地圖上一支紅線自中原出發,只畫到了流沙邊,卻沒再畫下去,想必薛庭軒目前亦不知道共和軍的行軍路線。他張了張口,正待說什麼,這時突然有隻鷹撲楞楞從天窗直飛下來,落到了薛庭軒案頭,正是薛庭軒那隻名為風刀的蒼鶻。薛庭軒從風刀腿上解下一個布卷,打開來看了看,忽地站起來道:「斥候有最新密報,共和軍兵分兩路,畢煒走南線,胡繼棠與方若水走北線。」

董長壽一愣,心道:分兵了?敵軍多達五萬,分成兩支,一支三萬,一支兩萬,任一支的實力也遠遠在五德營之上,但這種南北夾擊之勢比單線進發更為兇險。他正想著,卻聽身邊文士成喃喃道:「這是要把我們斬草除根啊。」

薛庭軒點了點頭道:「正是。此番共和軍勢在必得,因此並不急於求成。如此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實是最難應付的,不知諸位可有妙計破敵?」

「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八字,實為用兵的不二法門。董長壽以降諸將都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雙方實力懸殊,單靠五德營,實是毫無取勝可能。他們只待不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一時間,眾人全都看著薛庭軒,只盼著能從他嘴裡有什麼奇謀妙計說出來。

薛庭軒見眾人無語,嘆了口氣,道:「大敵當前,若說破敵之策,現在一時間也難以提出。但是戰是和,還請諸位教我。」

所謂的「和」,不過是好聽一點的詞語而已,實際就是降了。劉斬張了張嘴,卻想起方才被薛庭軒斥責,沒敢說話,文士成則看了看董長壽,也不說話。薛庭軒見眾人仍是不說,又道:「五德營向來集思廣益,本帥不敢擅專。若同意求和的,請站起來吧。」

雖然在眾人心目中想的,多半也只有投降這一條路,但誰也沒站起來。薛庭軒掃了一眼,厲聲道:「那麼,敢於與叛軍一戰的勇士,請站起來!」

話音甫落,所有人都直直站了起來,其間也包括司徒郁和苑可珍這些文職人員。這一戰固然兇險萬分,取勝的機會可以說分毫沒有,但他們都是與共和軍血戰過來的,朗月省天爐關那場慘敗,陳星楚的遇害,都使得他們對共和軍寧死不屈。每個人都這樣想著:就算性命丟在這一戰里,也在所不惜。

薛庭軒見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喝道:「好!即刻上望樓,召集全城軍民大會!」

望樓就在城頭上,裡面懸著一口大鐘。上一次全城軍民大會,還是前年擊敗畢煒遠征軍後召開的。當鐘聲敲響後,除了巡哨之人,城中幾乎所有人都聚攏過來。眼見下面黑壓壓一片,薛庭軒向陳忠行了一禮,道:「義父,請你隨我上去吧。」

鐵刃陳忠,獨臂槍薛庭軒,這是五德營的兩面大旗。以前在楚都城中,陳忠的地位至高無上,現在薛庭軒雖是後來居上了,但以往有什麼大舉措,仍是陳忠居首。只是薛庭軒仍然要陳忠先行,陳忠小聲道:「庭軒,你要動員全體軍民嗎?」

薛庭軒點了點頭,也小聲道:「義父,生死一戰,唯有眾志成城,才有一線生機,否則五德營自此除名。現在,唯有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的決心。」

陳忠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好,義父聽你的。」他轉頭喝道,「拿我的大刀來!」

陳忠的大刀太過沉重,要四個人方能抬起。當四個親兵抬過大刀來,陳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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