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人人平等

現在蕭舜華應該回學校了吧。

鄭司楚看了一眼。又到了一年春耕季節,田裡星星點點地已有不少農人,這條大路上也不時有人走過。每當有車子經過時,他就放慢了馬,立在一邊,希望車簾突然撩起,能聽到一個清脆如春冰的聲音呼喚自己,只是每一次他都失望了。

這些日子每天他都來西城跑一下馬。二月春早,路邊已生了一層軟軟的草芽,飛羽也顯得頗為興奮。只是鄭司楚跑了一圈,心裡總是感到空落落的,像有什麼東西一直沒著落。

程迪文現在已經轉入仕途,成了一個禮部司的小官吏。禮部司專門負責接待國賓,與諸鄰國交涉,這些程迪文也沒什麼興趣,不過禮部司還負責著全國慶典和娛樂的管理,像書畫音樂都有專門機構管轄。程迪文最大的興趣卻是吹笛,論笛技他本就算得上是個名人,去做這些事務倒是得其所哉。當了小官,被開革出伍的陰影早已散去,現在正忙著組織人手去民間收集各種樂譜,說要編寫一部《八音集成》,還要改編出一套大麴,將有三百人一同演奏,將是今年國慶大典的重頭節目,現在正忙得不可開交。鄭昭也對鄭司楚說過,既然鄭司楚的興趣全在軍務上,可以去兵部司的兵法研究院謀個職,不過鄭司楚說要再休息一陣,等下半年再去。

兵法研究院是半武半文的性質,只是鄭司楚覺得一旦去了兵法研究院,這一生大概只能與案牘為伍,要和軍隊永別了。他從軍校畢業就一直在軍中,現在有這等閑暇,只想多享受一些這些自由。

如果與蕭舜華一起,買一個小宅子住下,每天早出晚歸,吃點時鮮果品菜蔬,平平淡淡過這一生,也許也不錯吧?

鄭司楚笑了。都想到哪裡去了,蕭舜華未必還記得自己,何況,在他心中,隱隱覺得就算自己有這個心思,但這個世界不會這樣平淡下去。也許,用不了多久,一場波瀾壯闊的暴風雨就要來了。

他抬起頭。天氣依然晴朗,萬里無雲,可是這表面之後隱藏了多少驚心魂魄的驚雷閃電?這些天他雖然只是吃吃喝喝,卻在一直有意識地搜集種種動向。共和國即將再次出兵,他早有預料,應該也會是夏末秋初,五德營秋糧未收時出發。這樣從中原運送的糧秣可以省卻一大筆運營調撥費用,而五德營卻要在抵禦進攻的同時搶收糧草,此消彼長,勝面極大。

只是,真會如此如意嗎?他想起前年的那一場大敗來了。五德營的大帥薛庭軒,那個膽大包天又極富謀略的人,肯定也有應對之策。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出了這等變故,現在自己一定又要撰寫軍情彙報,策劃著下一波攻勢的具體舉措。

可是現在這些離他都遠了,已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了。

他帶轉馬,向霧雲城走去。身後的郊天塔和永不倒碑兀立於山頂,遠遠望去,顯得如此渺小。

回到國務卿府,在家看了幾頁書。吃完午飯,剛在書房躺椅上打盹,家中做雜務的工友阿四突然出現在門口道:「司楚,快去看看吧,國務卿昏過去了!」

鄭昭對這些在家裡做雜務的人都很和藹,除了老吳一直改不了口,別人稱呼鄭司楚,年紀大的叫他「小鄭」,和他差不多的都是直呼名字。鄭司楚吃了一驚,站起來道:「父親怎麼了?」

「他剛才去見大統制,魯文書回來時說他突發疾病,昏了過去,現在郎中正在會診呢。」

鄭昭雖是文人,但身體一直不錯,鄭司楚從來不知道父親居然還有這種病。他急忙跟著阿四向父親的卧室走去,遠遠的就看見門口圍了不少人,見鄭司楚過來,他們讓開一條路,將鄭司楚讓到裡面。

一進卧室,卻見國醫院的副院長葉先生正坐在床邊給鄭昭搭脈,鄭昭躺在床上,一張臉極是蒼白,雙眼緊閉。葉先生年事已高,但醫術極是離明,醫道遠在院長之上。鄭司楚看了看葉先生,想看看他對父親的病情有什麼看法,但葉先生的臉十分平靜,也看不出什麼。

葉先生搭完了脈,站了起來。鄭司楚上前小聲道:「葉先生,家父是什麼病?」

葉先生也認得鄭司楚。他看了看鄭昭,也小聲道:「來,到外面說吧,讓令尊大人好好休息。」

葉先生將鄭昭身上的被子掩了掩,走了出來。鄭司楚跟羞他出門,剛把房門掩上,邊上那些雜役中已有一個上前道:「葉先生,國務卿大人的病怎麼樣了?」鄭昭對下人很和藹,雖然不能說親如一家,也是很得眾人之心。假如鄭昭有個三長兩短,下一個國務卿未必有鄭昭這等好性子,於情於理,他們的關心實在並不比鄭司楚遜色多少。

葉先生淡淡笑了笑,道:「國務卿不要緊,請大家讓開吧,不要打擾了國務卿休息。」

葉先生這般一說,旁人登時散開了。等周圍的人一走,葉先生才道:「鄭公子,放心吧,令尊大人不礙事,只是用腦過度。」

是因為國事太過繁忙了吧,也許就是因為要準備這場空前的大戰,忙得焦頭爛額。鄭司楚看了看已經掩好的門,道:「謝謝葉先生。家父什麼時候能醒來?」

「我現在給他吹了些提神散,讓國務卿好好睡一覺。現在去給國務卿配上一罐養元膏,明天再過來一趟。另外,阿海,你今天就守在國務卿的房外,以防有變。一旦有什麼異樣,就立刻通知我。」

葉先生邊上一個青年人答應一聲。這青年人名叫戚海塵,是葉先生的得意門生,據說已有了葉先生的七分手段。雖然年輕,卻也算得上是個良醫了。葉先生年事已在,在這裡守著身體吃不消,所以派這個得意門生看著。不過他既然可以放心離開,說明鄭昭的病的確不礙事。鄭司楚點了點頭,拿起戚海塵已整理好的醫箱道:「謝謝葉先生。葉先生,我送您出去吧。」

葉先生的車就停在門口。他正要上車時,突然有些猶豫地說:「對了,鄭公子,令堂大人現在還在五羊城?」

鄭昭夫妻分居,那是他的家事,鄭司楚不知葉先生問這些做什麼。他道:「是啊,家母都在五羊城住了好幾年了,一直沒來過。」他突然想到葉先生問這些會不會是暗示說父親有外室,便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道:「葉先生,是不是因為……」

「因為什麼?」

鄭司楚倒不好說了。他是兒子,向外人打聽父親是不是因為女人而得病的話實在說不出口。他遲疑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詞句道:「是不是因為家母和家父的分居,家父才會得病的?」葉先生點了點頭道:「也有這個可能。從國務卿的脈像來看,他心裡壓力很大。不過國務卿大人燮理國事,壓力本來就很大,唉。」

鄭司楚沒想到葉先生會是這樣的回答,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葉先生此時已上了車,鄭司楚將醫箱送上去,葉先生突然道:「對了,鄭公子,你也要注意一些。國務卿大人這是宿疾,我看他是從少年時就沒調理好,現在年事漸高,身體就受不住了。趁現在天氣還冷,明天我給你也煎一份適合你吃的養元膏。」

鄭司楚一怔,道:「我也要吃?」

「是啊,趁年紀輕,好生調理。鄭公子還沒結婚吧?要是不注意,萬一將來子嗣艱難,那就是件憾事了。」

鄭司楚臉忽地一紅。直到此時他才明白過來,葉先生原來說的是陰虛之症。不過這種病一般是性好漁色之人才得,鄭司楚年紀輕輕,雖然家境極好,人也長得瀟洒帥氣,但自幼家教很嚴,從來沒有尋花問柳過,當然現在不會得陰虛之症。只是葉先生如此關切,他也不好過忤其意,便道:「謝謝了。」

葉先生在車裡小聲道:「國務卿為了國事殫精竭慮,公務之餘找點消遣也無可厚非。不過萬事都要適度,過猶不及,小心為上。」

葉先生在鄭司楚心裡已是一落千丈,他肚裡暗罵這叫什麼庸醫。鄭昭自律甚嚴,他雖然並和父親整天在一起,但住在同一個崖檐下,父親做過什麼他當然知道。父親的精力都放在公務上了,每天一下班就回家,連應酬都很少。事實上一個國務卿,只有別人來應酬他,他也根本不必去應酬別人,葉先生看來連這些都不知道。不過他臉上依然沒什麼異樣,仍然微笑著道:「是,葉先生,我記得了。」

他把醫箱放到葉先生身邊,葉先生忽然道:「等等,鄭公子,我先給你搭個脈看看。」

鄭司楚正待推辭,可葉先生大概搭脈慣了,出手極快,右手兩根手指極快地就往鄭司楚腕上一觸。才一碰,葉先生倒尷尬地一笑,道:「哎呀,鄭公子,真是抱歉,我也是胡說了,原來你是童身啊。」

鄭司楚顯然要破口大罵了。他自律亦是極嚴,可方才葉先生大概把自己想成一個整天玩女人的花花公子。不過葉先生只是這般一搭,連自己是童身都看得出來,還當真有幾分門道。他道:「是啊,那種養元膏不用吃了吧?」

葉先生微笑道:「是啊。雖說補益總是好的,不過鄭公子身體強健,脈像沉穩有力,多補無益,現在是不用吃養元膏。」只是他眉頭突然皺了皺,鄭司楚心裡又是一沉,忖道:他又要說什麼了?臉上仍是含笑道:「葉先生,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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