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斬草除根

「鄭國務卿。」

鄭昭拉開車門,外面已有一個青年等候著了。看見鄭昭,那個青年十分恭敬地行了個禮,才道:「大統制正在書房等候國務卿。」

鄭昭下了車,看了看周圍。大統制府他來過好多次了,不過今天這個布置清雅的庭院卻顯得陰霾重重,儘管冬日爽朗。他道:「好吧,請帶路。」

其實也不用帶路,不過大統制一直有這種習慣,一定要這個伍文書將來人帶過去。這種規矩看似多餘,鄭昭卻瞭然於胸,那是大統制對任何人都不相信,即使是他鄭昭。

鄭昭和丁亨利,是公認的大統制屬下一文一武兩大重臣。可是丁亨利突然叛逃,就算是鄭昭都沒有料到。他現在有些後悔為什麼當時沒有早些窺測一下丁亨利的內心,假如早點知道他的想法,也能夠讓他躲過這樣的厄運了。可現在都已經晚了,隨丁亨利叛逃的所有人盡數被殺,這也一定是大統制的命令,防的其實正是他。

大統制是怕我查出丁亨利叛逃的真正原因嗎?他淡淡地笑了笑。大統制其實是多慮了,儘管他與丁亨利並稱兩大重臣,可他從來沒想過和丁亨利共進退,不論從私交還是從國事考慮。共和國在大統制的治理下正蒸蒸日上,可以說這個國家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的生機,自己當然不可能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毀掉讓這個國家新生的契機。可是這些話當然也不能對大統制說,不過他也知道大統制定然理解,就算他是個異類。

走過小徑,到了荷香閣前,伍繼周站在門口,輕聲道:「大統制,鄭國務卿到。」

「請他進來吧。」

伍繼周推開了門。隨著「呀」的一聲,門開了,伍繼周退到一邊,道:「鄭國務卿,請吧。」

荷香閣是大統制最常待的地方。鄭昭走進門,剛把門掩上,裡屋就傳來了大統制的聲音:「鄭兄,今天突然來找我,想必不是只為閑聊吧。」

大統制對人向來不假顏色,唯獨對鄭昭說話時才如此隨和。鄭昭撩起裡屋的帘子道:「南武兄,也算是閑聊吧。」

荷香閣裡屋,只有極少幾個人能夠入內。除了鄭昭和伍繼周,整個共和國大概也不到十個了。鄭昭剛走到裡屋,便見大統制正站在書桌前,桌上攤著一張剛完成的畫,大統制正在給這幅畫鈐印。這畫足有兩尺見方,畫的是一幅山水,雲蒸霞蔚,氣象萬千。見鄭昭進來,大統制抬起頭,笑道:「鄭兄,看看這幅能賣出多少錢?」

鄭昭笑了笑道:「潤軒先生的畫,時價都在兩百金幣以上。這幅山水神完氣足,應該能掛上五百金幣了。」

大統制也笑了笑,「可惜仍然比不過尉遲大缽。」

這些年共和國太平無事,國力日強,百姓安居樂業,這些書畫也大行於世,霧雲城有一條街就賣門做書畫生意。現在共和國有七大畫匠之稱,尉遲大缽是個定居霧雲城的狄人,雖是狄人,卻是公認的中原第一畫匠。潤軒排在第三,是個很神秘的人,畫作不多,每幅都是精品。那些愛畫之人傳說潤軒是個前朝遺老,因此不願用真名實姓示人,可誰都不知道,這潤軒其實就是大統制的化名。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如神一般的大統制,居然能畫得一手好山水,大概最有想像力的人都想不到吧。事實上知道潤軒就是大統制的,也不過是伍繼周和鄭昭兩個人了。

大統制把那塊「潤軒」印收了起來,鎖在書桌的抽屜里,從一邊正在炭爐上燒著的壺裡倒出兩杯濃茶,遞了一杯給鄭昭道:「鄭兄,請。」

鄭昭接過來拿在手上,看了看桌上那幅畫,道:「『萬里江山』。呵呵,吸大江之水於筆端,吐雲霓之氣於紙上,南武兄這畫筆,縱然起胡道真於九原,亦不遜色。」

胡道真是古之畫師,號稱「畫聖」,精擅山水和人物,「吸大江之水於筆端,吐雲霓之氣於紙上」這兩句話是當時對他的山水畫的評價。大統制的畫筆,學的正是胡道真,鄭昭博覽群書,引經據典自不在話下。大統制卻搖了搖頭道:「我自知尚去胡公一籌,這畫不及他工緻。」

作為共和國的最高統治者,與畫師並稱,縱然是號稱以民為本、以人為尚、人人平等的共和國,總有些不倫。就算大統制胸懷廣大,可是明明有這絕妙畫筆,依然要託名行世,聽不到直接的讚譽,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吧。鄭昭微微笑著,慢慢道:「胡道真雖有畫聖之名,但一味耽於畫,終究難免匠氣。南武兄開亘古未有之新天地,縱然工緻處尚稍有不及,但畫中胸襟,胡公安能夢見?哈哈。」

大統制的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笑意,拿起茶來喝了口,道:「鄭兄也太抬舉我了。其實只是人逢喜事,落筆順了些而已。」

鄭昭道:「南武兄遇到了什麼喜事了?」

大統制的眼裡難得地也有了喜孜孜的意思,道:「拙荊已經身懷六甲了。」

鄭昭怔了怔,忽地站起來深施一禮道:「此誠大喜。南武兄,你居然不早點告訴我,害我未能及時準備賀禮了。」

大統制打了個哈哈道:「這是將來的事了。鄭兄,你今天來當然有話,還是直說吧。」

來了。鄭昭想著,坐了下來道:「南武兄,今日我看到一份議府簽發的向西原用兵的決議……」

沒等他說完,大統制已道:「你果然是因此而來。是覺得此議太急嗎?」

鄭昭頓了頓,點了點頭道:「不錯。如今國力雖然已與當初有了長足的進步,但民力尚未復原。西原不過疥癬小疾,與百姓安居樂業相比,輕重緩急不可同日而語。依鄭昭所見,眼下首要之務,還在於養民強國。」

大統制點了點頭道:「不錯,確是此理。」

鄭昭不由一怔。那份用兵決議是大統制繞過了國務卿府,甚至繞過了議府直接簽發的。在鄭昭看來,大統制一意孤行,早就拿定了主意,沒想到他居然一下就同意了自己的諫言,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說了。他遲疑了一下,又道:「只是,那份決議卻是要發重兵,明年就遠征西原。如此勞師動眾,定會使國庫空虛,民負更重,只怕會引起騷亂。」

大統制嘆了口氣道:「鄭兄,我本來是準備五年後再用兵西原的。只是,你可知現在的共和國已到了生死關頭嗎?」

鄭昭又是一怔。現在的共和國十分平靜,舊帝國的苛捐雜稅盡已廢除,百姓稱頌。經過這十多年休養生息,當初在戰亂中流亡的民眾已慢慢安定下來,荒廢的田原也重新得到開墾。國務卿府中每年根據各省報上來的數據統計,人口、出產年年都有一成左右的增長。僅僅十幾年,國力已增長了一倍有餘。今年雖然畢煒遠征吃了個敗仗,但用的也僅僅是畢煒這些年的積蓄。雖然今年昌都省定會遇到困難,但在國務卿府的調度下,對整個共和國的國力增長影響不會太大,現在無論如何都不該是共和國的生死關頭。他道:「南武兄,鄭昭不才,實在不知何謂,請明示。」

大統制把茶碗的蓋輕輕敲了敲,喃喃道:「丁亨利的叛逃,對外是宣稱他與叛軍有勾結,你相信嗎?」

鄭昭的心猛地一顫。丁亨利叛逃,的確是這個罪名,不過他知道那定然是大統制欲加之罪而已。五德營是帝國最後的殘餘,而丁亨利當初與帝國軍征戰多年,可以說是帝國軍的死對頭。當初五德營盛極一時,號稱天下第一強兵,用兵如神的丁亨利在五德營的打擊下同樣占不到上風,可那時他也絲毫沒有反覆之心,現在勝利了,當然更不可能與那些殘兵敗將勾結。但大統制如此直言,他卻又有些遲疑。

又是因為那個人嗎?在他在心底呻吟著。五德營在那個人的統率下,幾乎可以說是不可戰勝的,就算丁亨利也曾如此哀嘆過。不過,那個人墓木已拱,五德營也已在苟延殘喘,現在已不必擔心了。而在這些年的禁令下,百姓一律不得談論前朝,那個人也漸漸已被遺忘,再過幾年,等那些經歷過舊帝國的人過世,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那個人了。他試探著道:「南武兄,那麼真相到底如何?」

「當初為了讓那支敗兵不至於因為絕望而反嚙一口,我們定下的是帝君以下全都隱名處斬。當時是使得叛軍尚存一線希望,使他們不敢破罐子破摔,卻也埋下了一個隱患。」

「難道丁亨利一直都耿耿於懷?」

大統制默默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這一點鄭昭早就知道。當初帝國覆滅,那個人率五德營投降,大統制卻認為這支部隊威脅太大,定要斬草除根,當時他也全力支持。那個時候他就怕丁亨利全力反對,曾想過在討論時用攝心術控制住丁亨利,可是當時丁亨利竟然也竭力支持,使得這個無論如何都有背信棄義之嫌的決議得以通過,五德營也幾乎被徹底消滅。只是五德營的戰力依然超過他們的想像,這支曾經把夢魘一般的蛇人都掃除了的強兵,實在是個噩夢中的噩夢,在那種絕對的劣勢下仍然逃出了一小部份,也許那時開始丁亨利就開始產生了二心吧。不過他想不通的是丁亨利為什麼會經過那麼多年,在事情都快被遺忘的時候重新發作。

大統制慢慢道:「丁亨利是個忠誠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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