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黑眚槍

「啪」的一聲,兩桿槍相互一擊,兩匹戰馬交錯而過,其中一桿卻如閃電般一縮一伸,重重刺中了齊亮背心。齊亮身子一晃,勒住馬叫道:「行了行了,我認輸了。」

雖然只是槍頭包著白堊粉的練習槍,但齊亮周身上下斑斑點點,幾乎要被塗遍了。接連中了十幾槍,就算是棉布槍頭還是有點受不了。另一邊的騎士也帶轉馬,揭開護面笑道:「阿亮,你的槍法也有長進啊。」

那是陸明夷,在他的左肩上也有一點白。齊亮晃晃悠悠地從馬上跳下,苦著臉道:「也只能刺中你一下而已。」不過話語里也真有點得意。陸明夷年紀雖輕,卻已是人才濟濟的衝鋒弓隊里公認的槍術好手,縱然不是頂尖,也是數一數二了,練習時能刺中他一槍的,同樣已算得上好手。齊亮雖然和陸明夷交情深厚,可練習時陸明夷從不放水,所以也從未能夠刺中他過。這回見自己也能刺中陸明夷左肩一次,齊亮自是大為得意。

陸明夷也坐馬上跳下來,牽著馬過來道:「阿亮,先去洗個澡吧。」

齊亮的脖子里都有白堊粉,被汗沾住了,大是難受,現在最想的確實是洗個澡。以前同是士卒,只能等大家訓練完了一同洗,不過現在陸明夷已經升為百夫長,而衝鋒弓隊一共只有五百人,百夫長也只有五個,陸明夷雖居五百夫長之末,在衝鋒弓隊里算得上是隊長洪修光以下的第六號人物了,提前去洗個澡已不成問題。不過齊亮看了看周圍,搖了搖頭,小聲道:「明夷,還是等大家練完了一塊兒去吧。」

陸明夷年紀最小,這一次因為在戰場上救了畢煒將軍,才得以升任百夫長。西原一戰,衝鋒弓隊損失慘重,右隊長商君廣也陣亡,補充進來的人與他大多不熟。能補入衝鋒弓隊的,多半是老兵,見百夫長居然如此年輕,知道的說他憑本事賺來,不知道的只怕背地裡會有閑話。而陸明夷的年紀也的確太小了,對這些人際之事尚不熟悉,先去洗澡當然只是件小事,別人也說不了什麼,卻有不與屬下同甘共苦之嫌。齊亮雖然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當兵卻要多好幾年,當初見長官吃苦在後、享樂在前,肚裡也會暗罵,推己及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陸明夷略略一怔,卻也明白了齊亮的意思,點點頭,大聲道:「諸位兄弟,大家加緊練吧,練完了就好歇息。」

他們已練過了一趟,把馬拴好後坐在一邊看士兵練習。衝鋒弓隊的訓練自然主要是弓術,但既要衝鋒,當然不能只憑弓箭,槍術也很看重。齊亮看著場上一隊隊交替廝殺,忽然輕聲嘆道:「明夷,叛軍那個一隻手殘廢的元帥槍術好厲害。」

西原一戰,畢煒與叛軍總帥薛庭軒比槍,他們全都看在眼裡。畢煒的槍術相當了得,他們也知道,不知道的卻是那薛庭軒的本事。薛庭軒年紀比他們大不了多少,而且一手已廢,還能身懷如此神奇的槍法,他們雖然意外,卻也沒有吃驚,吃驚的是薛庭軒竟然能馭使鷹隼在陣上助攻。陸明夷也低聲嘆道:「天下奇才異能之士,確實極多,那個薛庭軒當真不是等閑之輩。」

齊亮笑了笑道:「姓薛的是厲害,不過明夷你能在他槍下救出畢將軍,他也無奈你何,看來你比他更厲害。」

陸明夷搖了搖頭道:「戰場上,可不是槍術決定一切的,不然胡將軍也不會成為第五上將了。」

第五上將胡繼棠,與那薛庭軒一般,也是一手已廢。不過胡繼棠沒能練成單手槍法,連騎馬都難,只是這並無損於他的名將聲威。畢竟,名將更重要的並不是匹夫之勇,而是運籌帷幄、指揮千軍萬馬的能力。齊亮也明白這道理,只是陸明夷剛升任百夫長,就算他有不輸於薛庭軒的兵法,現在也沒顯現出來。

他道:「俗話說槍為百兵之王,這話當真不假,軍中十成里倒有九成使槍。」

陸明夷道:「其實這也不奇怪,槍做起來最為簡易,實在不行了,一個木柄削尖了都能當槍使,軍中當然用槍的最多了。要是只會用刀,萬一臨陣時刀壞了,就等如廢人。」

齊亮怔了怔,笑道:「你一說也說破了這道理。也正因為使槍的人多,所以槍法最為多變吧。世上事都這樣,一環扣一環,不說破時覺得大為神秘,說破了便一錢不值。」

他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邊上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陸將軍,有沒有興趣玩兩手?」

說話的是衝鋒弓隊第二百人隊百夫長王離。西原一戰,衝鋒弓隊損失慘重,原先的五個百夫長中戰死了三個,現在補充上來的三個百夫長里,有兩個本來亦是軍官,就陸明夷一個大頭兵,一步登天連跳了兩級,直接升任百夫長。王離已經在衝鋒弓隊做了數年百夫長了,這次戰後仍是原位不動,他性情偏狹,對陸明夷這種越級提升大為不忿,這話說得也有點陰陽怪氣。陸明夷卻不怠慢,站起來行了一禮道:「王將軍,我剛把馬匹牽回去呢。」

現在陸明夷和王離是平級,頂多是隊列序號有點不同罷了,陸明夷不願上馬比試,王離也不好堅持。他笑了笑,走到陸明夷邊上坐下,道:「陸將軍,聽說畢將軍本來有心要調你進親兵隊,結果你仍願留在隊里?」

畢煒是一軍主帥,做他的親兵大有好處,上陣時跟隨主帥,比旁人自是安全得多,而升遷起來也是因為跟著主帥,要快很多。陸明夷淡淡一笑道:「我是自知不是這塊料罷了。」

王離撇了擻嘴。在王離看來,陸明夷這種表示無非是討好畢將軍罷了,以示願留在第一線,實在虛偽之至。他道:「衝鋒弓隊,戰必衝鋒。陸將軍,您的槍法的確了得,是不是擔心把我打落馬下,讓我下不來台啊?」

這話已是在挑釁了。陸明夷的嘴角也微微一抽,卻馬上笑道:「豈敢豈敢,我是怕我被王將軍您一槍捅下來。」

王離看著陸明夷。這個年輕的同僚竟是出乎意料的沉穩,也不受激,讓他多少有點意外。他打了個哈哈道:「陸將軍真是說笑話了。」

場中,有兩個士兵正在纏鬥。這個照面兩匹馬已在纏在一處,馬頭碰馬尾地繞成了一圈。實戰中把這種情形叫作推磨,最為兇險,因為兩人相隔極近,一時也分拆不開,肯定以一人被刺落馬或兩人同時落馬為結局。不過在練習中因為用的是白堊槍,這兩個士兵力量也不大,紮上去不痛,所以兩柄槍你來我往,倒是打得熱鬧。王離長了長身,淡淡道:「陸將軍,您的部下可當真了得啊。」

陸明夷自然聽得出王離話中的譏諷之意,但這兩個士兵的槍法實在乏善可陳,甚至可以說是可笑,他也沒辦法反駁。正在想著該如何回答,王離忽然一招手,他的坐騎飛跑過來,剛到他身邊,王離的手一搭馬鞍,人輕飄飄躍起,跳上了馬背。馬鞍邊本就掛著一桿白木槍,他握槍在手,猛一催馬,這馬如利箭般衝出,眨眼便到了那兩個士兵近前。

當王離衝出時,齊亮吃了一驚,剛「啊」了一聲,王離的白堊槍已然探出。槍在手中滾動,說時遲,那時快,「啪」一聲,他的白堊槍槍頭正壓在那兩個士兵正交在一處的槍頭上。這一招出手,陸明夷也不由吃了一驚,輕叫道:「敗槍勢!」

敗槍勢,是槍法大忌,就是一槍的槍頭被另一槍壓住。槍頭並不大,要在交戰中壓住對方的槍頭,實是極難之事,但一旦被壓住,這一方也就基本上沒有回天之力了,除非能比對手的槍法遠遠高明。不過假如槍法遠高於對手,又定然不會讓對手施出敗槍勢來,所以敗槍勢又被稱為絕槍。王離在一瞬間能使出敗槍勢,縱然這是在練習中,而且那兩個士兵的槍術實在不算高明,可他能一槍壓住兩個槍頭,時間拿捏之准,實在令人駭然。

這是給我下的挑戰書啊!陸明夷想著。王離拚命想向自己挑戰,定然是想讓大出了一次風頭的自己出醜,而看他的槍法,他也的確有這個本事。如果單論槍法,王離不會比自己弱。

那兩個士兵的槍頭被王離壓住,兩桿白堊槍同時槍頭著地,在地面上點了兩個白點。他們抽回槍來,臉上已有些泛紅。不過丑也出了,讓他們出醜的又是個百夫長,作為士兵他們當然說不出什麼來。他們向王離行了一禮,正待退下,王離忽然道:「兩位兄弟,你們一塊兒上,陪我玩玩吧。」

那兩個士兵怔了怔。一對二,在練習時當然也不是沒有,不過若不是私交極好的好友,就是師長教導弟子,軍中練習卻甚少有這種情形出現,因為那已是種侮辱。其中一個士兵漲紅了臉道:「王將軍,我怕……」

「怕傷了我嗎?上了戰場,人家可不會跟你一對一的。來吧,你們從左右同時過來,只消擊中我一次就算你們贏了。」

這話已說得滿了。這兩個士兵槍術雖然不高,卻也不是門外漢,以二對一,如果連一槍都刺不中,連他們自己都不信,何況王離還讓他們從前後齊來。那兩個士兵顯然有點惱怒,雖然不敢形於色,卻也不推辭,只是道:「王將軍,得罪了。」說罷帶著馬向一左一右走去。

第二百夫長王離要同時與兩個士兵比試,這消息馬上就傳來了。不僅是第二隊和第五隊的士兵,其他隊中也有不少人過來看熱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