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歃血為盟

薛庭軒整了整戰袍,小聲對身後的苑可珍道:「苑先生,禮物在嗎?」

苑可珍按了按前心,道:「無誤。」

薛庭軒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們進去。」

面前,是定義可汗的金帳。西原各部都是逐水草而居,並沒有固定所在。定義可汗有一定金帳,據說是數百年前由大帝親自賜下,因此定義可汗也被稱為金帳大汗。碧綠的草原上,這頂金帳金碧輝煌,雖然已是數百年的古物,仍然顯得華貴異常。

數百年前,帝國的勢力深入河中一帶,曾短暫地設立過都護府。不過到底離中原太遠,鞭長莫及,後來就改為羈縻州,以可汗為大都督,定義可汗和思然可汗這兩個名號就是從那時傳下來的封號。帝國的榮耀早已成為過去,可是定義可汗卻仍然以曾為帝國藩屬為榮,這名號也一直保留著。大帝當時封第一代定義可汗時也沒想到,這個遙遠的藩屬竟比自己那盛極一時的大帝國壽命更長,而現在,作為帝國最後殘留的五德營,卻成為定義可汗的藩屬。

他們走到金帳前,一個贊禮高聲呼喝了一聲,定是說五德營大帥來朝之意。定義可汗號稱傭兵五萬,有三十萬族人,在河中一帶是當仁不讓的首領,能讓過去的宗主成為屬國,定義可汗心裡一定也有著說不出的得意。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也許用不了二十年,定義可汗就會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薛庭軒心裡想著,臉上卻仍是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帶著苑可珍和另一個名叫司徒郁的幕僚走了進去。

金帳里鋪著厚厚的地毯,腳踩上去都能沒到腳背。看著坐在寶座上的定義可汗,薛庭軒跪了下來,三叩九拜,高聲道:「下國楚都城五德營薛庭軒有禮。」

這樣的禮節十分屈辱,但薛庭軒做來卻十分自然。邊上一個通事剛把他的話傳譯過去,定義可汗就高聲笑道:「薛元帥,你們這一次可是大出風頭啊,還來做什麼?」

不用通事傳譯,薛庭軒也聽得出定義可汗的笑聲裡帶著的不懷好意。此番五德營一舉擊潰了中原遠征軍,對定義可汗一定觸動極大。中原雖然遙遠,但那個強大的國度在西原諸部里留下的陰影至今未散。楚都城居然敢反抗中原的討伐軍,並且取得勝利,這種勢力定然要趁羽翼未豐時剪除,薛庭軒未來之時就已料到定義可汗定然不會對自己有好意,這要是諸將大多反對自己前來的原因。可是薛庭軒知道,這一次勝利不無幸運,可就算這次勝利也來得極不容易,若不是陳忠看破了共和軍的偷襲,現在自己連這個機會都不會有,所以即使危險也一定要來。共和軍不會善罷甘休,縱然五德營召來了一千多降兵,勢力大增,仍然不會是大舉進犯的共和軍對手。其他小部落就算肯幫助自己,卻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定義可汗和思然可汗這兩支力量。他等定義可汗笑完,不等他再有什麼話,突然道:「大汗,薛庭軒此來,是為大汗弔喪。」

這話一出,那傳譯的通事臉色大變,不敢翻譯,司徒郁卻趁機將這話翻了過去。這司徒郁是流落在河中的中原人後裔,心性聰明,西原一帶各族的話都會說,比那通事說得更為流利。他將這話一翻,定義可汗的臉登時變了,喝道:「大膽!」

他一聲厲喝,邊上侍立的武士同時上前一步,腰刀也全拔了出來。薛庭軒的臉色卻是變也不變,只是道:「大汗,你可知此番共和叛軍遠征,真是為我楚都城而來嗎?」

司徒郁剛把話翻過去,定義可汗的臉又是一變。他揮手制住了那些武士,道:「薛元帥,你是想挑撥是非嗎?」

「大汗明鑒。此戰之中,薛庭軒大破共和叛軍,得輜重無算。戰後清點戰果,卻發現了一個秘密。」

定義可汗縱然不信,卻也被薛庭軒的話吸引住了。他道:「什麼秘密?」

薛庭軒看了苑可珍道:「苑先生,請將那東西獻給大汗過目。」

苑可珍從懷裡摸出了一個錦盒,雙手捧著遞了上去。定義可汗身邊一個侍從接了過來,放到定義可汗面前的案上,定義可汗揭開了錦盒蓋,卻見裡面是一個金印。他怔了怔,對邊上那通事道:「缽古,上面是什麼?」

那通事名叫阿史那缽古,其實是定義可汗一族宗親,算得上是阿史那部的頭面人物,只因他精通中原言語,這才暫居通事,定義可汗也只相信他的傳譯。他恭恭敬敬地走到案前,拿起金印看了看,道:「是『中原都督府大都督印』。」在西原各部眼中,共和一詞他們也不明是什麼意思,所謂的大統制在他們的理解里也就是皇帝的意思。阿史那缽古雖然通曉中原文字,卻也一樣覺得中原仍是皇帝當政。當初帝國兵威極盛,以雷霆萬鈞之勢君臨西原,不從者殺,定義可汗以及思然可汗這兩個名號便當初大帝頒發。這許多年過去,西原這些部落如今早已與中原絕了音信,這兩個名號他們過了這麼多代卻一直沿用,實是心中對中原之威猶有餘悸,又帶著點自己都不承認的敬意。

定義可汗聽得那是河中都督府的大都督印,不由又驚又喜,忖道:原來中原皇帝又要封大都督了!他與思然可汗爭雄,雖然沾了點上風,卻也沒有必勝把握,不敢輕舉妄動。如果自己得到中原冊封,各個小部落定然望風而降,思然可汗再不能與己相爭,自己就能獨霸西原,不說別的,單單掌握了這條西東商道,就已是財富滾滾而來了。而中原距此遙遠,不會對自己的實權有什麼影響,因此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弊。他正在高興,卻見阿史那缽古皺起眉頭,不由詫道:「缽古,你還擔心什麼?」

阿史那缽古道:「大汗,這金印也不知真假……」

定義可汗還弄不明白阿史那缽古所言何意,道:「難道還有假?弄個假的有什麼用?」

在定義可汗心中,這金印是純金所鑄,本身就價值不菲,有誰會吃力不討好地弄這麼個東西?阿史那缽古為人卻頗為精細,心知這大汗多半弄不清其中細微,也不多說,向薛庭軒道:「薛將軍,請問貴軍是從中原軍中奪得此物嗎?」

薛庭軒正色道:「正是。」

阿史那缽古喝道:「大膽!你們得罪了中原皇帝,便想拖我們下水?」他轉身向定義可汗道:「大汗,這金印他們是從中原軍隊里奪來的。如果是假的還好,如果是真的,那他們是想把這把火燒到我們身上啊,大汗。」

定義可汗此時才弄明白,心道:對啊,中原皇帝原本是要封我的,若是知道金印被這姓薛的奪了來再送給我,豈不要當我是仇敵?這姓薛的原來是打這個主意!他猛地一拍面前小案,也喝道:「薛庭軒,你大膽!」

薛庭軒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向司徒郁道:「司徒先生,我說一句你翻一句。」

司徒郁點了點頭。薛庭軒朗聲道:「大汗,想必你尚未見到印身銘文吧。」

銘文?司徒郁剛把話翻過去,定義可汗便怔了怔,向阿史那缽古道:「缽古,上面有銘文嗎?」

阿史那缽古也怔了怔,重又將金印拿了起來。印文是反的,要辨認頗不容易,方才他一直在看著印文,根本沒注意印身還有什麼銘文。拿起金印仔細一看,卻見印身上刻著幾行小字。字很小,似乎是依手跡刻的,寫著:「有識曰思,有信曰然,永為干城。共和十九年七之月。」

阿史那缽古對中原文字頗為精通,只是這幾句話並非口語,他一時也弄不明白什麼字,只是一見這幾個字,他的臉色就變了變,捉摸了一下,忽然道:「思然!」

這金印是頒給思然可汗的!這消息讓阿史那缽古也頓感震驚。西原實力最強的是定義可汗的阿史那部,思然可汗的仆固部只能算是第二位。如果中原皇帝要分封,充其量兩者皆封,不可能只封一個思然可汗的道理。他盯著薛庭軒,道:「薛元帥,另一個金印在何處?」

薛庭軒臉上仍帶著點微笑,心中卻不由暗自讚歎。這阿史那缽古雖是胡人,卻著實了得,目光如炬,很難瞞過。幸好他並不是可汗,不然這條計難以奏效。他向定義可汗一彎腰,道:「回大汗,那金印確在此處,但我怕大汗見了會大發雷霆,故一直不敢獻上。」

這話就算阿史那缽古聽來都有點莫測高深。他看了一眼薛庭軒,道:「薛元帥,但獻無妨。」

薛庭軒將中原大軍一舉殲滅,可是共和國畢竟是西原無法匹敵的龐然大物,一定會再次西征。依阿史那缽古的想法,薛庭軒無非是想挑撥阿史那部與中原敵對,好從中取利。為了這個目的,薛庭軒當然有可能偽造金印,以此遊說定義可汗,讓大汗覺得中原是準備扶植思然可汗,打擊阿史那部。因此,只消薛庭軒說只有一個金印,阿史那缽古立刻就會指出破綻,因為先前中原使者前來時曾經答應重新冊封大汗,即使中原當真有扶植仆固部之心,表面上也不可能如此。可是薛庭軒居然說確實有冊封定義可汗的金印,饒是阿史那缽古足智多謀,也想不出薛庭軒到底有什麼用意。

薛庭軒揮了揮手,苑可珍又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錦盒。這錦盒與先前那個一般無二,阿史那缽古接了過來,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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