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西湖與南宋

歷經「靖康之難」的劇變,宋高宗群臣於風雨飄搖中,在臨安(杭州)重續宋朝命脈。這一身兼製造業中心的南宋國都,繁華不下於《清明上河圖》中所描繪的汴京景象。然而,儘管帝國掌握了豐富的資源,但缺乏適當的服務性事業為之周轉,使得經濟上未能突破,影響所及,軍事也積弱不振。因此,在金和蒙古人的連番侵迫下,只有走上滅亡一途。

杭州(臨安)在隋朝已負勝名。南北大運河開創後,它是南端終點。它與開封不同,後者大體上是一座消費城市,購買力操在政府官員及其家屬和隨從手裡。南宋的國都——杭州,則是製造業中心。造船業、絲織業、瓷器與紙張的製造在南宋尤其突飛猛進。

對現代的旅遊者而言,離杭州近在咫尺的西湖,是觀光者必往的勝地,當初該處是杭州灣的一部分,迄至公元7世紀前期尚且如是,後來靠錢塘江的一面被阻塞,年久月深,湖中的鹽水也就變成淡水而成了今日的西湖。

西湖在面積上只比杭州市略小。兩座大堤將西方及西北方曲折的湖岸距離縮短。白堤以白居易而得名,直通孤山。蘇堤則始於蘇東坡,他是詩人、畫家和散文作家,在11世紀曾劇烈反抗王安石的改革。雖說他和白居易兩人之間相隔近300年,但他們前後都曾在杭州一帶任地方官,也曾前後疏浚此湖。兩座長堤即他們的工程所留下的遺迹。如此看來,中國傳統政府以具有美術觀念的人才為官僚,有其用心設計之奧妙,雖說兩人同在西湖留名也算事出偶然,但其注重環境之保養與生態學則已勝過一般官吏。

中國一本歌劇稱為「白蛇傳」者,以西湖為背景,最近在美國風靡一時。揭幕時觀眾即面臨湖岸。兩隻蛇之精靈,一白一青,已變成兩個姣好的女子,名叫「白素貞」和「小青」。她們在白堤上邂逅一個年輕男子許仙。素貞與之一見鍾情,結縭為夫婦之後,生有一子,小青即在他們家裡伺候。可是金山寺里的方丈法海,發現了素貞的妖孽來歷,即用一隻法碗將她罩住,並且在碗上造雷峰塔。根據這段神話,只要雷峰塔在,白素貞免不了埋在萬千噸的磚頭之下。幸虧小青在當日大禍臨頭時逃脫,再回來時已率領著大批蝦兵蟹將,而許仙與素貞所生子也已成年,加入戰鬥。他們的解放戰終於使白素貞恢複自由。以後下文如何無人道及,只是雷峰塔則名不虛傳確有此塔,而且在1924年崩潰,今日只有其痕迹殘存。

即使是民間傳說,中國人也保持傳統觀念,認為由浪漫邂逅而來的婚姻必大為不祥。不是蛇在引誘女子,而是女人本身即為蛇蠍。可是這篇故事之結局則表示著充溢生命之活力終能戰勝權威,因為後者只能犧牲人本主義去迎合一般習慣,觀眾自此亦可看出大傳統與小傳統不同。高級文化離不開知識分子,小傳統則以農民漁夫為標榜,如果那還不夠,即搬出蝦兵蟹將作為陪襯。

旅遊者經過西冷橋畔,引入蘇堤,附近有岳墳。葬在墳中的岳飛,也是宋朝的一位出色人物,從行伍出身,升為下級軍官終成為宋朝最有名的大將。公元1141年他為宰相秦檜所誣構,以抗命罪死於獄中。當時秦檜與皇帝趙構密切合作準備與來犯的女真人議和。女真人已組織了一個漢化的朝代稱為金,正長驅直入,迫著宋朝南退。岳飛的罪過乃是在這內外混亂之際還能約束部下,得到人民的支持,剿平盜匪,並且以步兵戰術擊破了來犯的金兵。他那時候只39歲,如若讓他生存,則不僅幾費周折談判剛有頭緒之和議可能變卦,而且這朝代南北奔波喘息未定,本身也會因為能將在旁而感到威脅。

岳飛死後20年,被南宋朝廷平反,中國人因崇拜失勢英雄的習慣,將他崇敬得僅次於關羽。可是岳飛與關羽不同,他精通文墨,他將傳統之忠孝觀念與所受教養同時發揮。今日岳飛墓旁已建有廟宇,高14英尺,內中供奉他的神像及全部盔甲,上有匾額,據說「還我河山」四字系根據他本人書法描繪。事實上岳飛在最近幾十年來,有鼓舞中國人民族思想功效。在他神像前有四個鑄像向他跪列,此即宰相秦檜夫婦和兩個同謀者。在30年代本地巡警很不容易才禁止遊客溲溺於秦檜像上。也有人以粗硬之物包括槍柄去搗秦檜之像首。只有在二次大戰時投降日本的汪精衛,才敢說岳飛是一個不能節制的軍閥。

岳飛不是軍閥,事實上他可以節制。要不然在華中大勝金人之後,不會因秦檜以皇帝的名義召他南歸,即停止了與女真的戰役而就死地。其實與敵人對抗時,在戰與和兩途徘徊乃宋代朝廷的一種慣習,這種舉棋不定的態度可以追溯到北宋時代(那時國都仍在開封)。宋朝不能在戰與和的途徑上長期保持其政策之前後一致,對本身造成的損害,遠超過秦檜的奸計。

這和戰歧途,始於宋朝的第8個皇帝趙佶。他要不是被命運安排而有九五之尊的話,大可以在書上繪插圖或專心收藏藝術品而生活得比較妙曼,做皇帝實非所長。他御宇期間不僅有王安石的糾紛,而且有女真人的勃興。女真發源於東北松花江上流,語言屬通古斯(Tungusic)系,也與以後之滿洲人相聯。在公元1113年他們叛離宗主遼而獨立,一年之後即自稱「金」,當時北宋已向遼納歲幣110年。公元1118年的趙佶朝廷,炫惑於金人的成功,與之結盟攻遼,希望借軍事行動的成功,而得以收復燕雲十六州,完成朝代的宿願。金之攻遼,如摧枯折朽,全不費力。1125年不待宋朝援助而滅遼。翌年這些遠在北方之戰士,覺得他們可以乘新勝之餘威,對付北宋,於是大舉南侵。趙佶在最後關頭,傳位於長子。金人旋即攻入開封,將宋朝當今皇帝與太上皇一併俘虜,送往東北,他們父子終身未得南還,同年(1126年)北宋滅亡。

趙佶的第9個兒子趙構自立為帝,也成了岳飛秦檜的主子,歷史上稱為南宋。可是趙構剛一行禮登極,立即就要逃命。往後4年之內,他從華中被金人追逐到長江之南,又從杭州逃到寧波,有一段時間內甚至寄身於沙船之上,沿著海岸線來往,以避免成擒,直到公元1132年金人北去,他才回到杭州(當日稱臨安)。1138年杭州成為國都,可是仍稱「行在」,因為開封為趙宋王室歷代祖先陵寢所在,不能名正言順地放棄。

公元1141年的和議使趙構之母(以前也被金人俘獲)南下母子團圓,南宋及金以淮河為界,宋承認金為宗主國,宋主所著之冠服由金供給,金即定都於今日之北京。南宋既為附庸,每年向金納歲幣50萬,半為銀兩,半為絹疋。

女真之金,既稱業已因封貢而成為高麗人、回紇人及西夏人之宗主,於是因循中國傳統,宣告其為區宇一家之大帝國。在宋使呈納貢品之前,金朝已開始科舉取士,文官之品級也已頒布,其君主著中國式之冕服,孔子之四十九世孫也被封為公爵,在祭祀孔子時,金主親自行禮。

當日宋廷反對和議一派最有力之辯辭為:國君須向異族行臣下之禮乃大失體統之事。然則反對和議也使國君之母無法南歸,此又不免與傳統之忠孝觀念相違。此處不少歷史家尚且忽視了一段事實:此時長江中游一帶大部為盜匪佔領,金朝正準備在當中設立緩衝國,並且已派遣投降之漢人滲透入宋朝之前方。更難於應付的則是與金交兵的時候,南方的財政尚在混亂狀態,招兵也感到困難,即算各軍倉卒組成,臨安的流亡政府對本身之存在並無信心。

公元1161年,即岳飛被平反那年,金人又準備南下攻宋,但戰鬥無定局,雙方之和談遷延了4年之久。幾經沖折,金人容許南宋自此不稱臣,每年歲幣也減少10萬。

12世紀最後幾年,韓侂胄為南宋權臣,再企圖推翻和局。他的父親與皇帝趙構為姻兄弟,韓本人又娶皇后侄女為妻,當太皇太后秉政時,韓勢傾內外,有權廢立天子。他既為宰相又掌樞密院事,更領有太師頭銜,自是能單獨決定和戰。只是他在南宋朝中極不孚人望,在私生活方面也有驕奢之名。所以他在公元1206年定計北伐卻出師不利時,很少人同情他。況且這1206年又是多難之秋,更北的蒙古,鐵木真在此時自稱「成吉思汗」,在蒙古語內,這已相當於中國之天子,他的千秋功業正待展開,此是後話。刻下則金人在戰場得勢,膽敢向南宋要求韓侂胄之頭顱,卻也真能如願以償(由一個禮部侍郎謀殺太師,事成之後才由朝廷公布其罪狀,剖棺割屍將頭顱送金)。不過事雖如此,也有作史者為韓抱不平,謂攻擊他的罪名太多虛構,況且他的賢愚不肖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即韓侂胄為了一項宗旨犧牲了自己的生命。總之,這次和議成功,宋之歲幣又增至60萬,宋主也在文書中自稱「侄皇帝」而稱金主為「叔皇帝」。

不出數年局勢又大變。公元1214年宋廷乘著女真之金被蒙古攻逼得無暇他顧之際,終止交納歲幣。1232年再有一個更好之機會使南宋朝廷得報宿怨,此乃蒙古遣使向杭州,建議夾攻金人。這時候有些朝臣尚記得114年皇帝趙佶在類似情況下約金攻遼,幾陷朝廷於覆亡的慘況。可是宋人對金仇恨之深,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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