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痛疼的 愛情不外賣

姥姥是貼在香妮心上的唯一溫暖,這樣的好,她無以為報,只想用一種奢華的生活,抬起那些看低她們的目光,其實,姥姥要的不過是一個快樂微笑,發自她心底的……

在這個秋天,香妮的生活從一端渡到了另一端,像是從此岸渡到了彼岸,複雜糾結在心裡,說不上是喜還是悲涼,箇中滋味,只有自己品嘗得到,年邁的姥姥忙裡忙外的,興奮中攙雜著幸福,原來,人老了之後,心思真的會變得像孩童一樣簡單,對突兀光臨的幸福從不質疑。

在姥姥眼裡,香妮為幸福穿了嫁衣,而香妮明白這幸福背後的真實,與姥姥的想像出入得有些截然,她只是做出一副心甘情願嫁過去的樣子,讓已經年邁的姥姥享受一下被人羨慕的味道,自從母親不聲不響地拋棄了婚姻自從從父親手裡接過自己,姥姥就習慣了承受別人的指點習慣了低頭走路。

二十年里,她們在蜿蜒曲折的小巷中進出,背上馱著針尖般的非議以及憐憫相依為命,敏感的尊嚴承受著一下又一下的扎傷。

姥姥是貼住了香妮心中所有悲傷的依靠,想到她這些年來替母親承受的刁難,香妮的心就掙扎著酸疼。

接走香妮的車子很豪華,來自香港的何蒙有偌大的公司,他擁有很多庸常百姓不曾擁有的生活,比如靚車比如豪宅,錢包里裝滿各種各樣的卡,從不用現金付帳。

第一次帶何蒙回小巷深處的情景,香妮永遠記得,黑色的賓士車閃爍著高貴的金屬光澤,在巷子里顛簸前行,周遭看過來的眼神,紛紛站立起來,扔掉了以往的俯視。

也就是那一刻的那些目光,讓香妮懂了,在市井生活中身價有著不同凡響的意義,促使她答應何蒙,和他在一起。

到了巷口,老街坊們和姥姥依依惜別,彷彿一直不曾對她們流露輕視。香妮依在車子上不聲不響地看,嘴角翹著淡淡的微笑,冷眼旁觀的姿態,他們不會感覺不到,就如這二十年來,他們總是用如此淺顯的眼神提醒著香妮的出身卑微,她有一個因與人私奔而成為小巷談資的母親,一個恨屋及烏而連白眼球都不肯給她一個的父親。

車窗伸出一隻手,悄悄捅了捅香妮的胳膊,不到萬不得已,何蒙是不肯站在車外的,風過小巷,塵土飛揚如細雪漫天飛揚,這種充滿市井小民的氣息,他不僅是不喜歡的問題,甚至是厭惡,當然,生長在小巷中的香妮,像亭亭出水的蓮花,氣質高潔得有些傲物。

香妮會意,過去拽拽姥姥的手:姥姥,該走了。

巷口,羅南像挺拔的白楊,高高地矗立在秋天的陽光下,一隻胳膊向著路中央伸著,何蒙探了一下頭:羅先生,有事嗎?

羅南的唇,微微抖了一下,踟躇半天:聽說香妮小姐要搬走了,我來告別一下。

何蒙微笑著擺擺手:謝謝,你們店的外賣,味道最棒了。很垂直向下的一句話。

羅南紅了一下臉,23歲的年齡,在都市裡應該稱男孩子而不是男人,他們的世界裡只有網路遊戲,品牌時裝以及裝酷,羅南不過是個進城打工的鄉下孩子,騎著單車送外賣,他讀過很多書,透明的眼神裝滿渺茫的憂傷,從18歲進城開始,被生活逼迫著迅速長大成熟。

可不可以告訴我,您新家的地址?不管多遠,只要你們叫外賣,我都會送過去的。羅南用了好大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何蒙別頭看香妮,香妮低了頭,抽出一張便簽,飛快寫了遞出去。

車子緩緩遠離了小巷,香妮的心有些微微作疼,還沒遠離就開始了莫名的留戀,留戀一種很乾凈的東西。

很久之後,香妮一直在想,自己所留戀乾淨究竟藏匿在小巷的哪裡?

新家面海靠山,很好的風水很好的風景,寬敞的客廳里懸著香妮和何蒙的巨幅合影,是電腦合成的,姥姥不懂。

姥姥總是嫌太多房間讓她迷糊讓她寂寞,其實不過四室而已,她不會知道,有一種寂寞吞心噬骨地裝在香妮心裡。

何蒙很忙,也不會讓香妮下廚燒菜,那麼優美的手會被油煙弄壞的,所以,過去偶爾去小巷吃飯的習慣,被延續到新家,叫外賣,然後在露台上,頂著滿天的月華和香妮喝酒說話,常常是一杯酒香妮就醉了,她不是不愛他,而是明白每多愛一下,傷口就會變深,所以才咬牙賭氣樣的不去愛,她只想用他給的生活逃離小巷的眼神,讓年邁的姥姥過一個安逸富足的晚年,雖然有些欺騙的性質,對於她這樣一個沒進多大學看不見未來的女孩子,又能如何呢?

有時,朋友會問香妮是不是真的很愛何蒙,香妮咬著唇笑:當然愛了。

新家周圍酒店的外賣叫遍了,每一家都不是很可口,要麼咸要麼口味偏甜,每每這樣說,何蒙就笑:香妮,你是個戀舊的女孩子,如果你喜歡,以後我們還是叫小巷口的外賣吧,反正他們會送。

從相遇的最初,香妮就知何蒙是個冷靜的男子,只有和自己在一起時,他才會笑的心無旁騖,其他時候,笑只是一個習慣性表情,嘴角掛著微笑,眼睛不動聲色。

香妮沒說話,也沒刻意去叫小巷口的外賣,離都離開了,沒必要用另一種形式折回去。

羅南卻來了,來送外賣的,何蒙正在露台上用碎冰鎮酒,香妮開門,望著提著食盒的羅南,矗立在客廳里,她喃喃驚詫:是不是搞錯了?我沒叫你們店的外賣啊。

羅南羞澀一笑:巷口酒店的工作我辭了,新工作是你們樓旁的新粵酒店。

香妮說:原來這樣啊。心有點慌亂。

還是何蒙從露台上下來,看看站在客廳中央的羅南說:呵,羅先生換工作了。

羅南訕訕傻笑。

那夜,香妮沒醉,越喝越清醒,自始至終何蒙的嘴角含著微微的笑,眼眸冷靜,她滋生出一絲一縷的怕,說不清道不明地糾葛在心裡。

總是由羅南送外賣,是姥姥叫的,新家周圍沒有姥姥熟悉的人,她看見羅南就像看見親人,除了香妮,他是唯一一個帶著小巷痕迹的人,他和姥姥說話時,眼角不時掃一眼香妮,帶著一絲怯怯的青澀。

羅南走,香妮就會有一種感覺,像一縷殘存的陽光,被唰地一下從心底抽走。

一天,何蒙忽然帶回來一位中年婦女,對香妮說:這位是我請的家政工人李姐,這樣就不必總叫外賣吃了。

香妮的心沉了一下,卻努力不讓何蒙看出,重重的悵然若失迭起在心裡。

每隔兩三個月,何蒙便要回一次香港,走前的晚上,香妮給何蒙收拾行李,姥姥在一邊絮叨:香妮,你跟何蒙說說,讓他帶父母來一趟,我們兩親家還沒見過面呢。

香妮頭也不抬:他父母也有公司,忙呢。

姥姥不高興:再忙親家也要見見面吧。

沒法,香妮只好說:我跟他說一下,看他父母能不能抽時間來一趟。

姥姥裂著乾癟的嘴巴笑,香妮的心,已經悄悄地張滿裂痕,有些事永遠不會讓姥姥知道,比如自己和何蒙與叫外賣沒什麼不同,他提供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換取她美好的青春,姥姥期望的親家會面,將會被她用永不重複的謊言搪塞過去。

何蒙不在,香妮上班下班,感覺又回到了從前,一個人來一個人去,身後背負著別樣的目光,傷痕纍纍的自尊,新傷舊創重疊,在這個世界上,風總會把人們試圖掩藏起來的秘密,卷進一些人的耳朵做了談資。

周末,睡了一上午,起床後,見姥姥笑容滿面地抱著電話,早餐涼在餐桌上,李姐也休周末的,香妮順口問:誰呀?

姥姥興奮:小羅,問怎麼這麼長時間不叫外賣了。

香妮呆了一會,去衛生間洗澡。

出來時,羅南已在了,外賣食盒放在一側,糖醋鯉魚,白斬口水鴨擺在桌上,都是她童年裡的奢侈味道。

香妮看著,半天沒動,姥姥招呼她坐下吃,香妮說等下,轉身去拿起包,問羅南:一共多少錢?

羅南吭哧了半天,才說:今天我休息,不是送外賣的,聽姥姥說你愛吃,我下廚做了送給你的。

身體里所有的液體好象要搶著往眼睛裡跑,香妮低聲說謝謝。

姥姥拽他一起坐下吃,吃了好長時間,姥姥問羅南老家啦年齡啦收入啦,羅南回答得很簡短,不時有紅紅的顏色蔓延在臉上,香妮只吃不語,有點窒息逼心的感覺。

後來,香妮送羅南到樓外,天空灰濛濛的,草坪綠得陰沉,他走了幾步忽然站住,鼓了好大勇氣般說:姥姥說你跟梁老闆結婚了,真的嗎?

香妮的心狂跳了一下:是的,我們領結婚證了。

可是……可是……我聽說何老闆在香港是有太太的,你有沒有想過,他在騙你?

是么?真搞不明白,難道他有沒有太太我能不知道嗎?

羅南猶豫了一會,說了再見,低著頭漸漸遠去,香妮跑了幾步追上去:別把這些傳言告訴姥姥,好不好?

羅南轉身,定定看著她點頭,然後再次轉身默默離開。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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