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至尊

縱然殺了王仙羨,皇上也不再服用丹藥,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

皇上開始咳血,身體也越來越虛弱,只能吃些流食了。

年底時,皇上病情告危,太醫們束手無策。

一個月後,眾親王馬不停蹄地趕回宮中,皇上此時已病入膏肓,神志開始不清,太醫們只能通過放血來暫緩性命。

親王大臣們跪在皇上龍塌下,都哀痛地低下了頭,有人甚至發出壓抑的低低哭泣聲。

一聲「皇后娘娘駕到」驚醒了所有的人,他們都抬起頭看著我,神情迥異。

我沒有看他們中任何的一個人,只是抬著頭目不斜視的快步走到皇上床邊,輕輕地喚了一聲:「皇上……」

皇上彷彿被喚醒了,轉過頭看我,眼睛迷濛,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旁邊的苗太醫見了慌忙拿銀針扎著再放出一些血來,皇上眼神方才變得清明些,叫我:「奴兮……」

「是我,是臣妾……」我急切地回答道。

皇上想和我說些什麼,眼睛卻看向下面的人,於是我轉身吩咐左右說:「你們都先退下吧。」

他們神情猶豫,有些遲疑,我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但依然威儀地喝道:「退下!」他們方才帶有幾分擔憂地離開。

皇上看著我,聲音輕微而又虛弱,「朕……不想死……」

我一怔,沒想到皇上說出的是這番話。

我寬慰皇上說:「君上,您不會死的,您會好起來的……」

皇上緩緩搖了搖頭,接著說:「朕要死了,朕知道……朕並不怕死,以前朕甚至想其實死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可以再看見她了……」

她……我渾身一震,皇上在說我的娘親。

然後皇上苦笑了一下,「可是現在朕不敢死了,朕害怕……那天朕夢到韻韻了,她在譴責朕在埋怨朕。朕沒有臉面再見她,明明是那樣魂斷夢牽的女人……現在卻不敢見了……」

我心中湧起一絲莫名的酸楚,卻不知道如何回答。

「奴兮,你知道朕為什麼要將你立為皇后嗎?因為朕知道委屈了你……朕想在死後給你一個保障,但朕沒想到你會懷了孩子……承兒的出生的確讓朕焦慮,甚至他死時朕心中的確暗暗鬆了一口氣……」

皇上說話都已經十分吃力了,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因為朕知道幼主登基諸多弊端,或者權臣掌權,或者女人涉政……但是朕卻忽略了你做母親的心情,朕是有愧疚的……」

我心中又亂又痛,使勁地搖著頭,「君上,您別說了……」

皇上卻接著感慨地說:「真是奇怪……你明明是朕這近十年里最寵愛的妃子,然而我們好像卻從來沒有這樣敞開心扉的說過話……朕知道你恨朕,你心中在恨著朕……奴兮,你說是不是?」

他看著我,在那樣的目光下我沒有再撒謊,而是回答說:「是。」

他微微地笑了,笑容中竟帶著真誠,「在最後你沒有對朕撒謊……但是奴兮,朕也對你說一句不撒謊的話,朕有一點點真心的喜歡你了……不是你母親的影子,是你奴兮……朕會記得有個叫奴兮的女子曾帶給朕快樂……如果朕再年輕些,再年輕些……做神仙眷侶好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在最後他使出全身力氣捉住了我的手,如夢囈地說:「奴兮……對不……起……」

我怔在那裡,感受他拉著我的手,彷彿回到了八歲時嬌小的身體,帶著一絲興奮與忐忑不安進宮,皇上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走了進來,氣宇軒昂地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去溫柔地看著我,說:「朕喜歡你,朕會保護你。」

他拉住我的小手,是那樣的溫暖……

一切恍然如夢……恍然如夢。

我僵直在那裡,轉頭看見的卻是一隻枯老瘦弱的手,感受到它的溫度在漸漸變涼。

一滴淚水從我的眼角滑落下來……

我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終於良久,我臉上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我從皇帝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輕輕拭乾臉上的淚痕,從皇上枕下搜出明黃色雙龍戲珠的聖旨來。

我緩緩地展開,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又合了起來,面無表情的走到燃著的火盆前,在上方鬆開了自己的手,就見到那明黃色的錦緞覆蓋了火焰,燃燒起來,漸漸的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從懷中掏出一份早已擬好的聖旨,這麼多年暗中仿習皇上的字體,足可以假亂真。

我又走到御案前,舉起了沉重的玉璽堅定地落下,自己的心也彷彿隨之沉沉地落了下去。

然後我拿著新的聖旨走到門前,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打開了門。

眾人都望向我。

我一字一頓地沉重說:「皇上駕崩了。」

他們聽後一怔,然後馬上都匍匐在地慟哭起來。

然後我邁過高高的門檻,走到台階前,將聖旨放到內侍面前,他瞭然,接過聖旨,眾人此時停止了哭泣聲,都神色緊張地望向這裡。

內侍打開聖旨,用自己最是洪亮的聲音莊重地宣讀道:「皇十四子顓福,秉性仁慈,人品貴重,朕最為鍾愛,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驚訝和無法置信,有一大臣甚至大著膽子說:「呃,老臣斗膽,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讓老臣一覽聖旨……」

我示意,那內侍就將聖旨送到他手中,他迫不及待地展開,旁邊的人也跟著圍了上去。

他們竊竊私語了一會兒,確實無誤,那的確是皇上的筆跡,上面又印有醒目的大胤玉璽蓋章。

南贏王有些痛心疾首地喃喃道:「這怎麼可能……」

又一老臣遲疑地說道:「可是十四皇子的母妃……」

我打斷了他,一字一字地回道:「十四皇子的母后是本宮。十四皇子自幼在本宮和皇上膝下長大,皇上常誇他生性聰敏,勤而好學,立他為新帝也並非完全出乎意料之事。還是——」我威嚴地環視四周,「你們想違抗皇帝旨意,犯上作亂不成?」

他們誠惶誠恐地跪倒一片,說:「微臣萬萬不敢。」

我微微點了點頭,伸出手召喚顓福。

他看著我,站起身來,忐忑地走到我身邊,有些手足無措。

我將手搭在他的肩膀,充滿了堅定與鼓勵,這才使他從容鎮定了些。

右宰相此時高呼道:「新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聲一出,四下皆是應合之人,親王中縱然有不甘,也只得隨之跪下慶賀。

回到爾玉宮時,我已是身心俱疲,但暗中又鬆了一口氣,心下有些釋然,有些滿足,又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

善善體貼的為我端上一杯安神的茶來,然後到後面為我輕輕地捏著肩膀。

我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茶,然後閉上眼睛微微地嘆了口氣。

禁衛軍在我手中,親王們現在還不敢輕舉妄動,我以宮中舉喪事務繁亂為名吩咐他們不可隨意走動,等於變相把他們軟禁監視起來,所以暫時還是安穩無事的。但是我知道無論信與不信,他們心中定然不服。那麼回到封地後他們是否會反叛這才是真正讓人憂心的地方。元藏王、端豫王不會反我,英崇王(十三皇子)等本就無緣帝位,所以也無關緊要,清翎王縱然憤憤不平,但也不會起謀反之心,我怕的是南贏王與恭慶王的勢力聯合在一起,不,這還不是最令人擔心的,我怕的是他們再得到權禹王的支持,那才是最可怕的。

權禹王軍功很高,又有威望……如果我得到了他的支持,南贏王等定然也不敢輕舉妄動,否則,後果恐怕不堪想像。

原來他才是這盤棋中最舉足輕重的一子,我這樣想著,忽然睜開了眼睛,走到梳妝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伸出手緩緩描過自己的紅唇。

「善,我還美嗎?」

善善微微怔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小小姐的容貌舉世無雙,足以傾國傾城。」

我不置可否,卻轉頭吩咐她說:「準備好香湯水,我要沐浴更衣,還有,將前年那天竺供奉的密制香油也拿出來……」

善善應答著,便低頭走下去準備了。

待宮人們都退下後,我從首飾箱中找出早已壓在最底下的紫貝墜,神色複雜地看著它,良久終於慢慢地套在手上。

我是女人,我所能利用的也只有女人的資本。

今夜月色明亮,深宮中卻一片寂靜。

後宮人心惶惶,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牽連其中,於是都早早睡下。

權禹王的房間一片黑暗,沒有絲毫聲響。

我輕聲走到門前,伸出手緩緩地推開,月光便通過敞開的門闖進屋中,照亮了一屋子的布置。

權禹王本是躺在床榻上,突然一骨碌兒警惕地起身,順手拿起床邊的劍,眼睛在淡淡的黑暗中透著光亮,沉聲問道:「誰?!」

我用雙手攏住了門,屋裡便黑暗了些,我背靠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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