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莯韻番外

我被爹爹賣進南宮府時,不過才十二歲而已。

那時我連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因為我是家中的長女,爹和娘就叫我大妮子。

後來因為我娘生了重病,家中又一無所有,為了給娘治病,爹爹理所當然地把我賣了出去。

誰讓我是沒用的女孩子呢,不像哥哥和弟弟那樣能繼承祖宗的姓氏。家裡的孩子又很多,爹爹想來已經麻木了,就毫不憐惜地把我賣了。

這輩子我為爹爹做的最討他喜歡的事便是我賣了一個好價錢。

南宮府的奴僕花了十兩銀子買下了我。

當時市價不過是女孩子四兩,男孩子七兩,而那奴僕出此高價,也難怪爹爹這樣高興了。

十兩銀子,除了夠給娘看病,剩下的錢也許還能置上一畝半畝田地了。

爹爹臨走時是笑眯眯的,他頭次這樣溫柔地和我說話:「他們是大戶人家,你到那兒可要好好乾活,不要對不起這麼多銀子了。」

原來最後和我說的竟然是一句這樣的話。

我被奴僕帶去拜見老爺和大夫人。

老爺乃是當朝中書令,也算是身居高職了。老爺熟讀詩書,一派儒者風範;大夫人也是身出名門,知書達禮,溫和寬厚。

大夫人打量我上下,滿意地點了點頭,「倒是個乾淨的孩子。我的小女兒今年十四歲,正好少了個伴兒,你就去侍候她吧。」

我叩拜之後,又由府里的婆子帶著去拜見小姐。

我們到了小姐的閨房,卻被奶媽告之小姐去園子里的水塘邊玩耍了。

然後我第一次見到了美麗的小姐,那個我發誓要一輩子效忠的人。

我最初見小姐時,她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水邊撕數花瓣,然後把它們一片一片地撒向湖面。

老婆子帶我上前給小姐請安,老婆子向小姐介紹說我是新來照顧她的。

小姐歡快地站起來,花瓣也抖了一地。

「終於有人陪我玩了!我早就想要個和我年歲相當的丫鬟了,娘果然沒有失約!」

她合著手,蹦蹦躂躂著繞我轉了一圈。

「你叫什麼名字?」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大妮子。」

小姐咯咯地笑了,「大妮子?」

我頭壓得更低,內心卻有種深深的自卑感翻湧而來。

小姐笑了好久,這才發現自己的行為可能刺傷了我的自尊心,她忙一本正經地向我道歉。

我誠惶誠恐,雖然我的心裡不好受,可是絕不敢抱怨小姐的。

她這樣屈尊向我道歉,反而叫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伸出手親自拉起我,「對不起哦,剛才我失儀了。」

她的手溫軟如玉,而我的手因為長年勞作早已變得粗糙不堪。

她向我微笑,「大妮子可不是名字。讓我想想,一定能給你起個最好的名字。」

小姐果真為了這句話翻了好幾天的書卷,終於有一天她滿意地告訴我她已經選了個無與倫比的好名字給我。

她煞有介事地說:「古語有云:『善之諦乃兼善而非獨善』,以後你就叫善善吧。」

我服侍小姐久了,發現小姐這人真的好得沒心沒肺。

她一點不擺小姐的架子,有時甚至還被那些勢利的奴才們暗中欺負了去,只是她本人毫無覺察,可能也根本就毫不在心罷。

那天我看見她的扇子少了玉墜,問她是不是丟在哪裡了。

她說奶娘說她的孫子病了,沒有錢醫治,她便把墜子給她讓去給她孫子治病了。

我有些無奈,奶娘平時得的月錢就不少,再加上大夫人時時賞的和偷偷從小姐這兒拿的東西,加起來已經是筆不小的財富了。

她也太沒良心了,仗著小姐心好便欺騙她。小姐也是的,這樣虛假的話也看不出來……

小姐對我的抱怨一笑了之,她說,誰都有難處嘛。

雖然她比我大了兩歲,可是卻比我還要像個孩子,最後反而總是我像個大姐姐般維護著她。

她總是笑著說這樣很好啊,我就是喜歡和善善在一起。

我拿她沒有辦法,可卻總也惱不起來她。

小姐平時對人都很溫善,唯有一次我見了小姐發火,竟是為了我的事。

那一陣子,奶娘的丈夫在外面賭輸了許多錢,奶娘便又想打小姐的主意。我看不過去,就斥責了她幾句,沒想到她從此對我懷恨在心,常常找難堪給我。

她甚至偷偷把大夫人的玉飾放在我的褥下,栽贓於我。

大夫人一向對這樣作姦犯科之事極為討厭,一怒之下就要把我趕出南宮府。

小姐一改平時無謂的樣子,先是哀求大夫人讓我留下來。大夫人說這樣的人留在府上禍害無窮,容不下我這樣的人。小姐堅定地說她相信我,善善一定不會偷東西的。

當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留下了眼淚。

所有的人都因為我出身低看不起我,覺得像我這樣身份低賤的人道德也一定是敗壞的,只有好心的小姐相信我。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於被人尊重著,被人信任著的。

小姐見大夫人不準,就揚言若是不留下我便跳河自殺。

可是有誰相信一向嬌柔的小姐會做出那樣偏激的行為呢?大家都對小姐的威脅一笑了之。

可是小姐竟真的跳了。

府上這才發慌起來,又只得以雙倍的價錢再買我回來照顧小姐。

我看著因落水發高燒的小姐,眼淚簇簇地掉了下來,「小姐您又何必……奴婢不值得……」

小姐唇色慘白,身體虛弱,卻搖頭微笑地說:「你不是奴才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善善啊……我又怎麼捨得你離開我呢。」

她伸出手,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就在那一刻我已經發誓,這一生都要做小姐最忠實的僕人,生死不棄。

小姐的命運就是從那個賞花宴開始的。

剛剛繼位兩年的皇上意氣風發,風流倜儻。

四月的時候宮中的梨花首次開得肆意浪漫,被認為是吉兆,皇上特邀了親近權高的大臣攜帶家眷進宮觀賞他引以為傲的梨花。

老爺自然也在邀請之列,因為小姐上面的兩位嫡姊業已出閣,所以大夫人理所當然帶著小姐去了。

京城中受邀的大家小姐莫不為這次花宴精心裝扮,都希望自己能在百花齊放中脫穎而出,贏得家世顯赫的貴公子們的青睞。

一時間京中布行和首飾行洛陽紙貴。

我曾興緻勃勃地問小姐可否打算好穿什麼去,小姐反應平淡。

她說她是去賞梨花的,穿著得體不給爹爹娘親丟臉就好。

那天小姐穿了一件素雪錦衣,袖口和衣擺下面拿金線綉著紛揚的花瓣和蔓古的青藤,外面罩了一件薄如蟬翼的透白紗衣。

她只隨意插了一支碧玉簪子,但在我看來依然嫵媚至極。

我登上馬車,陪在小姐身邊,轎子便隨著老爺夫人的車一同駛向皇宮。

到了皇宮,簡直讓人看花了眼。

威嚴奢華的宮殿宇室,執扇穿梭的尊貴美麗的仕女,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們……讓人心中暗嘆,應接不暇。

小姐卻對這些不感興趣,她只是非常興緻勃勃地觀賞著梨花。

梨花是小姐最喜歡的花。

我曾問她喜歡梨花哪裡?她說喜歡它的白凈剔透,喜歡它的素貞凄美。

小姐專心致志地一路邊走邊觀賞梨花。

峰迴路轉,這處的梨花好像更加繁茂,只是人煙稀少。

其實本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賞梨花也不過是社交的一個借口罷了。

小姐卻很喜歡這裡,她扶著樹榦,情不自禁地贊道:「好美呵。」

一陣微風吹過,朵朵梨花瓣從小姐身上落下,小姐低垂著眼眸,白凈的臉在梨花的映襯下彷彿更加晶瑩剔透,頰邊的青絲在風中柔柔地吹拂著,我在想,比梨花更美的還有小姐吧。

年芳十六的小姐美得彷彿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我正陷入自己的遐想,卻看見小姐抻著寬大的衣袍已經爬上了樹。

我驚呼:「小姐?!」

小姐她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調皮地向我眨眼睛。

我跑到樹下仰視著小姐,壓低聲音問,「小姐你這是在什麼呀?這可是皇宮啊……若是被人看見就麻煩了……」

小姐一邊努力伸長手臂,一邊費力地和我說話:「這枝梨花開得最好,我想把它摘下來……」

我急著提醒,「小姐這皇宮的梨樹,摘不得呀。」

「沒關係,我偷偷把它藏在袖袍里,不會有人發現的……」

我更急,哄著她:「小姐,快下來吧!」

小姐卻不聽我的話,一味努力地伸手去折那花壓一片的梨枝杈。

只聽嘭的悶聲,小姐終於把那枝梨花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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