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霍小栗是在上班路上接到肖愛秋的電話的,肖愛秋哭著說小栗啊,你爸在醫院,他想見你。

霍小栗心裡一涼,「我爸怎麼了?」

「昨天晚上,你媽走了以後,你爸就發病了,全身疼……」肖愛秋哭著絮叨,「小栗啊,媽求你了,等見了你爸,你哄哄他,就說你媽是誤聽了別人的風言風語,你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不可能跟嘉樹離婚,好不好?」

癌症病人一旦全身疼痛就是癌細胞擴散的跡象,霍小栗顧不上跟顧嘉樹的芥蒂,忙忙應了,等車到下一站,就跳下車來,打電話跟醫院請了假就攔了一輛計程車往顧新建所在的醫院奔。十年來,顧新建的好,點點滴滴地湧上心頭,霍小栗流了淚,也突然明白了顧嘉樹早晨回家的瘋狂,他昨晚沒回來,想必是在醫院泡了一整夜,早晨回家,也不是為了向她示威或下離婚通牒的,而是回家換乾淨衣服。

雖然她早就隱隱感覺到了顧新建的病可能要複發,可是,能這麼突然地爆發,肯定跟昨晚的刺激有關係,所以,顧嘉樹才會跟她發飆。霍小栗心裡突然一陣發虛,好像犯下了彌天大錯的人是自己。

霍小栗是在醫院走廊里遇上顧美童的,她拎著一隻暖瓶,正打算去水房灌開水,見霍小栗來了,就氣勢洶洶地站住了,兩眼噴火地看著她,一頓劈頭蓋臉的譴責是少不了了,可現在她沒心思聽,只想知道顧新建的身體怎麼樣了,就故意裝作沒看見她,低頭匆匆往前走,卻被顧美童推了一把,「霍小栗,要是我爸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霍小栗往後趔趄了幾步,站住,靜靜地看著她,「隨你。」說完,繼續往病房走。

顧新建躺在病床上,閉著眼,臉色如蠟,很虛弱的樣子。

坐在床邊給他撫摸著腿的肖愛秋輕輕晃了晃他,「老頭子,小栗來了。」

顧新建睜眼看著小栗,指了指床邊的一把凳子,「小栗,坐。」

霍小栗的淚就下來了,「爸,對不起,是我媽不好。」

顧新建慈祥地笑了一下,「天下哪有不為兒女操心的父母,你媽沒錯,要是嘉樹真做了對不起你的事,爸爸第一個不饒他。」

霍小栗連忙搖頭,「沒有的事,爸,我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我媽不知道從哪兒聽了些風言風語就當真了。」

「小栗啊,別給爸爸吃寬心丸,如果嘉樹沒做對不起你的事,他的臉是怎麼回事。」顧新建嘆了口氣。

關於顧嘉樹臉上抓痕的事,霍小栗在路上就想過了,瞞是瞞不過去了,如果承認是她抓的,顧新建會更加認為是顧嘉樹出軌了,所以才會被她抓成這樣,所以,她想來想去,決定讓母親把壞人做到底,遂給顧嘉樹發了個簡訊,問他有沒有跟公公說臉上是誰抓的,顧嘉樹狠狠回了幾個字:沒,我光榮啊?

霍小栗鬆了一口氣,又回了一個簡訊:如果你爸再問,就說是我媽抓的。

顧嘉樹沒再回簡訊,霍小栗知道,在有些時候,沉默就是默許。

然後霍小栗就開始發動想像力,飛快地編織謊言,說她也是剛知道。昨天下午,母親聽信了別人的風言風語,就跑去把顧嘉樹的臉抓了,然後才跑到顧家去鬧的,她本想跟公婆解釋一下的,可又實在是不好意思,開不了口,畢竟,做錯了的是她的親生母親,連她這個做女兒的都替母親臉紅。

或許是情急之下,人的潛能容易被激發出來,霍小栗的這個謊言編得竟然是滴水不漏,而且說的時候沒有半點磕絆。

顧新建信了的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親家母原本就潑,在懷疑女婿把女兒欺負了的情況下,干出這樣的事來沒什麼稀奇的,更何況,做女兒的哪兒能把黑鍋往自己母親身上扣?

可顧新建還是有些疑惑,「小栗,別人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地編派嘉樹?」

「爸,我們怕您操心,有些事一直不願意告訴您,嘉樹這麼年輕就做了分公司經理,招了人嫉恨,所以才讓人背後下了絆子,這樣的事多了去了,我們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這次他們把絆子下到我媽那兒去了。」霍小栗輕描淡寫地說著,端起床頭柜上的杯子,讓顧美童給倒了點熱水,喂顧新建喝了兩口水,「爸,讓您也跟著操心了,對不起。」

顧美童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霍小栗。

霍小栗把顧新建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爸,您要配合醫生治療,趕緊好起來,不然鐵蛋放學可就沒人接了。」

霍小栗說這些話的時候,心很酸,因為她知道,不管顧新建怎麼配合治療,癌細胞一旦擴散,那就是身體里的潘多拉盒子被打開了。

顧新建彷彿已沒了力氣再去疑惑這件事的真偽,虛弱地笑了一下說:「是啊,我得趕快好起來,別讓嘉樹怪你。」

霍小栗一怔,突然間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和顧嘉樹的感情,很可能會像顧新建的病一樣,沒救了。現在,大家都在擔心著顧新建的安危,沒人計較她和顧嘉樹的誰對誰錯,一旦顧新建走了,顧嘉樹兄妹以及婆婆,非常可能會把加速顧新建死亡的責任歸咎到她的頭上。

霍小栗的心,涼成了一片荒漠。

後來,肖愛秋告訴她,昨天晚上,顧嘉樹匆匆回家,顧新建一看他滿臉的抓痕,就認定了顧嘉樹確實出軌了,扇了他一耳光之後就昏了過去。

肖愛秋知道他臉上的抓痕是霍小栗抓的。

顧新建在急救室時,她問過顧嘉樹。

顧嘉樹沒撒謊。

在病房走廊里,肖愛秋凄楚地看著霍小栗,「小栗,就算你爸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會由著嘉樹胡來。」

顧新建非常配合醫生的治療,不是因為出於對生命的眷戀,而是明白,如果自己就此倒下,霍小栗將會成為全家人的眾矢之的。他喜歡這個嘴巴不饒人卻明事理的兒媳婦,也更不想讓寶貝孫子鐵蛋承受父母離異的痛苦。

只是,醫生告訴顧嘉樹,顧新建剩下的生命,怕是要在病房度過了。顧嘉樹問需要注意什麼,醫生說讓病人保持良好的心情,提高他的生命質量,這是他們做兒女的唯一能做的。

顧嘉樹默默點頭,說知道了。

為了父親,他暫時也不能跟霍小栗離婚。

早晨,他站在霍小栗身後說這些時,霍小栗正往保溫桶里裝蘑菇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扣上保溫桶蓋,從他身邊走過時,看了他一眼,就出門去了。

顧嘉樹有點恍惚,覺得這一切像個夢,可是,打在牆上的拳頭,疼得鑽心。

霍小栗把湯送到醫院,盛出來喂顧新建喝,顧新建邊喝邊問鐵蛋這幾天怎樣了,霍小栗知道他想孫子了,就說很好,等下班後接著鐵蛋一起來看爺爺,顧新建很是為自己的身體給兒女添了麻煩而有點內疚,「小栗,醫院這邊有護士呢,你不用每天都過來。」

霍小栗發現顧新建支在被子下的腿有點微微地痙攣,就明白其實他全身很疼,他怕大家擔心,忍著不說呢,就難過得要命,又不想讓顧新建看出來,就低著頭說:「反正我回家也沒什麼事,就當過來陪您聊天了。」

「小栗,你跟嘉樹……」因為很少見顧嘉樹和霍小栗一起到醫院來,顧新建還是很擔心。

「爸,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公司事多,平常連晚飯都很少回家吃。」霍小栗故作輕鬆地呵呵笑著,「其實他很關心您的,這不,就把我給派過來了。」

顧新建嘆了口氣,說小栗,爸知道嘉樹脾氣不好,爸也希望他能改改,可爸也知道,一個人脾氣什麼樣就像生薑天生就是辣的,改不掉的,你就委屈委屈自己,讓著他點,夫妻倆,就是有進的有退的才能過到老,我和你媽,也是這樣。

霍小栗知道他說的也在理,點了一下頭。顧新建看了一下窗戶上的陽光,覺得時間不早了,催著她去上班,待會兒顧美童就到了。

霍小栗把病房又簡單收拾了一下,離開醫院前,先去醫生那兒問了一下顧新建的情況。醫生說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淋巴系統,已沒有手術條件了,霍小栗說顧新建的腿老是痙攣性地抖動,是不是可以考慮打杜冷丁,醫生點了點頭。

癌症病人一旦打上杜冷丁,剩下的歲月就只能用天來計算了,她發簡訊把情況跟顧嘉樹說了一下。

顧嘉樹沒回。霍小栗知道他的難受不會比自己少,倒也沒再怪他的冷漠。

在顧新建那邊忙了半早晨,霍小栗快要遲到了,下了計程車霍小栗就埋頭往醫院跑,剛跑進醫院大門,突然被拽住了。

是秦紫,正冷冰冰地逼視著她。霍小栗微微恍惚了一下說:「秦紫……」

「很意外是嗎?」秦紫抱著胳膊。

「有事嗎?我快遲到了。」霍小栗看了一下表。

「你覺得呢?沒事我能大清早地來找你?」秦紫咄咄逼人,自從霍小栗的母親和霍小震和她父母鬧了一頓,在大院里,父母都不好意思抬頭了,這尚算小事,更關鍵的是因為那一場鬧,媽媽的一個電話,戳穿了她在陸豐面前的謊言,陸豐跟她好一頓吵,追問她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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