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天氣漸漸冷了,霍小栗生產的日期也快臨近了。

中午,霍小栗和同事正要去食堂吃飯,母親提著保溫桶來了,她越發蒼老了,步履不像從前那麼穩健了,她把保溫桶放到桌上,看著霍小栗說:「多吃點,多吃點生孩子的時候才有力氣。」

霍小栗問了一下家裡的情況,看著母親滿頭的白髮,不知怎的心有點酸,就說媽,你別往這兒跑了。

母親笑了笑,把保溫桶往她眼前推了推,「吃吧。」

霍小栗覺得母親似乎有話要說,「媽,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母親頓了頓,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要開口一樣,她的這個表情讓霍小栗更難受了,覺得母親真的是老了,老得再也不像以前那麼潑辣無畏了,在她這個做女兒的面前,竟也有了畏縮不前的意味,好像讓她幫著做點什麼,不是她這做女兒的應該,而是要厚著臉皮到女兒門下求恩惠一樣。霍小栗突然不敢看母親的眼神,生怕再看,自己的淚就忍不住要掉下來。

母親期期艾艾地說:「小栗,你看你弟弟……」

霍小栗這才想起來,顧嘉樹剛從西安回來那會兒,母親就曾提過,希望顧嘉樹能幫霍小震一把,當時她沒敢答應,只是說等等再說。可這一等,都半年多了,要不是母親提,她幾乎忘了這茬,就很是慚愧,「等晚上我跟嘉樹說說,不過……媽,嘉樹公司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公司管理層安排自己的親屬在公司就職,一旦查實,嘉樹是要受處分的。」

母親惆悵地點了點頭,說她知道這事,所以才一直忍著沒好意思開口。可就憑著霍小震的民營大學畢業的學歷,想找份好工作太難了,如果讓他這麼混下去,將來沒個出頭之日不說,連找對象都成問題。

是啊,霍小震都二十五歲了,如果不趁現在找家好單位腳踏實地地打拚,怕是機會越來越少了,霍小栗點了點頭,「我讓嘉樹想想辦法。」

母親黯然說:「小栗,我沒什麼本事,也老了,你弟弟就靠你了。」

霍小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既不能大包大攬弟弟的將來,也不能貿然承諾安撫母親那顆惶惑的心,唯恐一旦承諾了卻實現不了,就成了對母親和弟弟的傷害。承諾這東西,出發點通常是好的,可是,承諾和謊言的差別就是,前者是一個被兌現了的承諾,後者是一個沒被兌現的承諾。

母親輕輕嘆氣,「吃飯吧。」

霍小栗也只能是默默地吃飯,其實母親非常想再強調幾遍給霍小震換份好工作的重要性,可是,她知道女兒說了不算,還要求助於女婿,她也不想逼已身懷六甲的女兒立馬給她一個涇渭分明的答覆,這不現實。

等霍小栗吃完,送母親出醫院時,母親問肖愛秋對她怎麼樣,霍小栗說挺好的,畢竟我懷的是她孫子嘛。

母親就有點失落地說:「要是她知道我求著嘉樹給小震幫忙,不知又要說什麼怪話了,咳,也好,她終於也熬到讓我仰著臉去聞她鼻子里噴出來的氣了……」

母親在街面上混了這幾年,奉行的宗旨是寧肯被打死不能被嚇死,可現在她說出了這麼沒脾氣的話,讓霍小栗更是難過了。「媽,您說什麼呢,您是找嘉樹幫忙,又沒求她。」

霍小栗的這句話像氣泵一樣,把母親原本癟癟的心充足了氣,她先是鏗鏘地說了聲對,又底氣十足地說:「按說應該是她感謝我才對,當年嘉樹不願意去西安,她也哭著號著地不讓去,要不是我給嘉樹打氣鼓勁,她兒子能有今天?」

霍小栗就笑了,「對,媽,您這麼想就對了。」

當然,霍小栗這麼說,只是為了給母親打打底氣,讓她別覺得顧嘉樹混好了,她就得看女婿親家的臉色,也沒這必要。相比現在這個謹小慎微,要看親家和女婿臉色行事的母親,她還是喜歡過去那個潑辣而口無遮攔的母親。雖然女人彪悍不可愛,可至少母親彪悍的時候,她不用為母親凄慘心酸。

晚上,霍小栗就把母親的話告訴了顧嘉樹,顧嘉樹有點為難地答應了,說試試看。過了一會兒,又警告似的告訴霍小栗,公司內部有點混亂,原先伍康帶過來的幾個人,都在管理層位置上,在工作上是既積極又消極,積極的是盯著他出錯以證明他這初生牛犢不堪重任;消極的是對他這年輕的新領導沒信心,也就懶得配合。如果他安排霍小震進公司,就算隱瞞了他們的親屬關係,在這非常時期,也不敢貿然給他安排什麼好職位。不過,如果霍小震有能力的話,可以從底層一步步做起。

顧嘉樹能答應了,把母親的心病解決了就成,霍小栗哪兒還能挑剔?不管職位高低,至少弟弟是進了國營大公司,勞動保險什麼的都有,不像在網吧,像水面上的浮萍似的,今天不知明天會漂到哪裡。

過了四五天,顧嘉樹就安排好了。在霍小震進公司前,霍小栗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千萬別泄露和顧嘉樹的關係,腳踏實地憑能力吃飯。霍小震雖然對姐夫把他給安排在車間流水線上不滿,但也能體諒姐夫的難處,有本事就自己拼一下吧,他不相信,憑自己的能力,他會在車間里待上一輩子。何況姐夫也對自己說了,在這個時代,如果有人懷才不遇,那只有一個問題,他懷的不是真才,是自視甚高的庸才而已。如果他在軟體研發方面有潛力,到生產一線未必不是件好事,他可以先熟悉產品,然後,針對產品的特性,開發出更有實用價值的新軟體,只要能被公司採用,肯定會得到集團的重視,說不準還會給調到產品研發部呢。

霍小震也非常認同姐夫的看法,可是,就在他去公司上班半個月後,竟然鬧出事來了。

兒子已經安排妥當了,母親就不怕親家橫擋豎攔著了,再加上霍小栗總是給她打氣,要不是她,哪兒有顧嘉樹的今天?如果說分公司前身的董事長是顧嘉樹這匹千里馬的伯樂,那麼,她就是在關鍵時候給這千里馬添了一把草料的人,沒有她的那把精神草料,再牛的千里馬也揚不起蹄子來,揚不起蹄子他也就奔不上今天的金光大道。

當然,這匹千里馬奔在金光大道上時捎上了她的兒子,她還是心存感激的,沒怡然自得到認為這就是他應當做的,所以,出於禮貌,母親提了兩包水果,到親家家裡來了,想表達一下自己很領情。

親家突然這麼隆重地來訪,而且不是沖著女兒來的,肖愛秋有點奇怪,一邊言不由衷地客氣著一邊在心裡豎著小柵欄警惕著,說來說去,母親就說起了顧嘉樹把霍小震安排進了公司的事。

肖愛秋戒備了半天,也沒見親家的話里甩出刀啊槍啊的來,原本還有點得意呢,以為親家這是因為她兒子混好了,勢利眼發作要來巴結她呢,還有點竊竊的小得意,可沒承想是這樣,就惱了,而且也沒掩飾,說:「親家你怎麼能這樣?」

母親有點暈,還以為肖愛秋嫌自己過來答謝是太見外呢,就暈頭暈腦地說:「這還不是應該的嘛,雖然嘉樹這是姐夫幫了小舅子,可我這當丈母娘的也應當跟女婿道聲謝,讓他知道我領了他的情不是?」

「你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我讓他把他姐弄到公司去當個文員他都不幹,說公司有明文規定,誰都不許安排親屬進公司,要是讓上頭知道了他得吃不了兜著走,聽他這麼說,我立馬就打消念頭了,不能為了給閨女找份體面的工作就把我兒子的前程毀了,你可倒好,你這不是成心毀嘉樹嗎?!」肖愛秋放機槍似的一口氣嘟嘟這麼多話,她既生氣又害怕,生氣的是顧嘉樹夫妻居然瞞著她給霍小震找工作,要說他幫霍小震一把也是應該的,可是,他不能搭上前程去幫!

母親讓肖愛秋揪得上不去下不來的,胖饅頭似的臉漲得通紅,「我又沒逼他!」

「你還用逼?你一嘟噥,你閨女就領過來當小鞭子抽嘉樹,嘉樹敢不聽你閨女的?」肖愛秋一急,也不拿霍小栗當兒媳婦了,一口一個你閨女,好像霍小栗是母親安插在顧家搞破壞的特務似的,「我們全家人巴望著我兒子混到今天,我們容易嗎?你怎麼好意思這麼毀他?」

「你甭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當初那個橫豎不願意嘉樹去西安的人是誰?那個在電話里三遍兩遍催著他撂挑子不幹了回青島的人是誰?當年,嘉樹根本就不想去西安,要不是我給他鼓勁打氣,他能有今天!?」母親也火了,決計不再縱容肖愛秋的驕橫跋扈,嗓門越來越大了起來。

肖愛秋沒想到親家會揭她老底,她打電話催嘉樹回來,親家怎麼知道的?肯定是霍小栗回娘家學的……這麼想著,肖愛秋就連霍小栗一起恨上了,「張翠花,你少來這一套,我告訴你,兒子是我生的我養的,你就是說破天也是想利用我兒子,我兒子的前程是他自己爭來的,你打什麼旗號都沒用!」

兩個人叮叮咣咣地就接上了火,肖愛秋把霍小栗母親買的水果從門口扔了出去,霍母既羞惱又憤怒,也沒撿散了一地的水果,而是拿腳一個個跺碎了,吆喝著敬神敬出鬼來了,肖愛秋也不甘示弱,說跟母親這號賣在街上的小商小販結親家,她都丟老鼻子人了……

顧新建剛跟著班車從棘洪灘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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