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肖愛秋本來是不願意顧嘉樹去西安的,在她的印象里,銷售公司就是搞推銷的。儘管顧嘉樹和霍小栗跟她解釋過多次,顧嘉樹在銷售公司負責的是市場協調和運營,再就是拓展西部市場。肖愛秋不開心地說,拓展不就是開拓市場嘛,不推銷怎麼能拓展得了?

只要顧嘉樹一往家打電話,她就會霸著電話,嘮叨讓顧嘉樹回來,無論顧嘉樹怎麼解釋都沒用,顧嘉樹急了,「媽,虧您還號稱文化人呢,看問題怎麼這麼狹隘,還不如我岳母呢。」

「我怎麼不如她了?」肖愛秋一聽兒子用自己瞧不上的親家鎮壓她,很是不爽。

「別看我岳母看上去不如您有文化,可人家看事看得比您長遠。」顧嘉樹沒好氣地說,他之所以要把電話打到家裡,其一是因為白天霍小栗在門診太忙,根本就顧不上和他說話;其二是霍小栗下班後,晚上基本也沒什麼事了,說話更從容一些,況且他還可以順便和父母說兩句,表達一下自己對他們的想念和關心。

可電話一打進來,肖愛秋就像個話霸似的抱著電話不撒手,他又不好說把話筒給霍小栗,只能耐著性子聽媽媽瞎絮叨,多少總會有那麼點不耐,肖愛秋也總要在老伴的提醒下,才不情願地把話筒遞給霍小栗,那表情那意思,好像顧嘉樹打回電話,是專門聽她這媽媽嘮叨的,在掛斷電話之前跟霍小栗說兩句,不過是出於客套,給她點面子而已。

婆婆的這種情緒,霍小栗感覺得到,心裡雖然很是不悅,但她還是要忍著裝傻,不裝傻怎麼辦?陰陽怪氣還是針鋒相對地吵呢?

等她放下電話,就聽肖愛秋跟顧新建嘟噥說,養兒子果真沒用,丈母娘隨便說句話他都拿去當聖旨,自己這當媽的就是喊破了天他都當是沒聽見。

顧新建瞪了她一眼,「嘉樹是聽了丈母娘的話去殺人放火了還是犯法了?」

肖愛秋本想反駁一句,見霍小栗已經掛斷了電話,就怏怏地小聲嘟噥了一句:「反正只要女人生了兒子,早晚是要變成惡人的。」

霍小栗知道婆婆這麼說指的是兒子一娶媳婦,再好的媽媽都會淪落成別人眼裡的惡婆婆,她不想接這腔,就裝作沒聽見,回房間去了。

因為只要打家裡的座機電話,媽媽就要絮叨半天,慢慢地,顧嘉樹就學聰明了,再打電話,就直接打霍小栗的手機,霍小栗一見號碼顯示是西安的,就會起身,回房間接,從霍小栗接電話的口氣,肖愛秋知道是兒子的電話,就瞅著霍小栗掩上的門,對顧新建撇著嘴說:「看見了吧?」

顧新建明知故問,「看見什麼了?」

「兒子的心讓媳婦和老丈母娘圈去了,就知道和媳婦親熱,都不記得家裡還有老爹老娘了。」肖愛秋是發自內心地委屈,覺得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居然和兒媳婦親熱得忽略了她這當媽的,就失落得要命。

霍小栗之所以回自己房間接電話,倒不是討厭公婆,更不是示威,而是顧嘉樹總要逼著她說幾句親昵肉麻的話,當著公婆的面,她說不出口。

她也叮囑顧嘉樹,不要只跟自己說,也要跟父母說兩句,顧嘉樹就沒臉沒皮地說,我都豁上媳婦你在家陪著他們守著他們了,沒什麼不放心的,再說他實在怕聽媽媽的嘮叨。

可肖愛秋就跟示威似的,顧嘉樹每次給霍小栗打電話,她都要豎著耳朵聽著,一旦聽見霍小栗在電話里跟顧嘉樹說了拜拜,就立馬撈起電話撥過去。

當然,她不會直接斥責兒子為什麼沒跟她說兩句,而是噓長問短,叮囑他在那邊好好愛護身體。又說自己和顧新建身體也很好,再然後就是讓他放心霍小栗,有她幫著照顧呢,委屈不著她,現在,霍小栗比以前都胖了不少呢。

她說話的聲音很大,大得霍小栗在房間里不必特意去聽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聽著聽著,她就獨自撇著嘴笑了。

肖愛秋是十幾歲時隨父母工作調動才來青島的,習慣了吃米飯,可顧新建和霍小栗一樣,祖輩是地道的北方人,吃不慣米飯,所以,顧家的飯桌上,主食從來都是一份米飯一份饅頭。可自從霍小栗和顧嘉樹結婚,在肖愛秋嘴裡,在顧家飯桌上已經約定俗成的饅頭,就成了她這個婆婆特關愛兒媳婦而特意擺上的了。

每當聽肖愛秋誇張地對鄰居們這麼說的時候,霍小栗覺得有點可笑也有點虛偽,但也沒故意戳穿的必要,婆媳之間就是相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將就著,較真太多,只能讓大家都不痛快。

可是,她實在受不了肖愛秋的愛表功了。譬如說,肖愛秋愛乾淨,她下班回來時,總能看見家門四敞大亮地開著,而她的婆婆肖愛秋正拿著一塊舊毛巾,撅著蒼老的屁股趴在地板上吭哧吭哧地擦呢,當然,她每次回家,肖愛秋都是湊巧剛開始擦地板,霍小栗哪兒能讓年邁的婆婆擦地板啊,就要放下包,連手都顧不上洗,趕緊接過那塊早有蓄謀的舊毛巾,吭哧吭哧地把地擦完,等她去衛生間清洗舊毛巾的時候,又能看見馬桶邊上,去污粉和橡膠手套已經擺好了,因為肖愛秋說過,擦完地板再擦衛生間的地板和馬桶才是最科學的順序,這樣就不會再把外面的灰塵帶進來踩花了衛生間的白瓷磚。

公理公道地說,肖愛秋從沒主動吩咐霍小栗干過家務活,可家務活全讓霍小栗幹了……夜裡,霍小栗想著這些,心裡也很不舒服,也發過狠,以後下班回來,如果肖愛秋再擺出一副正在賣力幹家務的樣子,她就裝聾作盲……

想是這麼想了,可她實在做不到自己一個年輕人,卻無動於衷地看著年邁的婆婆拼力幹家務。

她覺得婆婆太狡猾了,不動聲色地就差遣了她,還在街坊鄰居之間賺了一個勤勞的好婆婆名聲,因為每次收拾衛生,肖愛秋都要大開著家門,當霍小栗接手乾的時候,她就把門關上了。

當霍小栗的朋友同事來家裡,肖愛秋就會熱情地把洗好的水果端進來,並柔聲細氣說她馬上要出門買菜,問霍小栗想吃什麼,搞得所有的人都知道她霍小栗有個通情達理又疼媳婦的好婆婆,如果霍小栗跟婆婆不睦,問題一定是出在霍小栗身上。

霍小栗的苦惱啊,就成了茶壺肚子里的餃子。

其實,就算霍小栗告訴婆婆她想吃什麼,肖愛秋也不會買,她總是在做菜的時候,才恍然大悟一樣地拍一下腦袋喔呦一聲,把家裡人嚇了一大跳。問她有什麼事,她才會說人老了,腦殼不好使喚了,忘了買某某菜了,那某某菜就是霍小栗想吃的菜。搞得顧美童還會吃霍小栗的醋,不滿地沖肖愛秋翻白眼,「你怎麼從來都不記得我愛吃什麼?」

肖愛秋就說:「你是我養大的,你愛吃什麼我還不知道啊?問什麼問!」

霍小栗就不動聲色地說:「媽,以後買菜不用專門惦記著買我愛吃的,我又不是到這個家做客的客人,不用這麼客氣。」

霍小栗這麼說,是想讓肖愛秋知道,她已經是這個家的一員了,用不著老玩這些虛的。

霍小栗想過回娘家住,可又怕母親多心地以為她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就算她不過來吵,也會對親家的成見更深了,而且,遠在千里之外的顧嘉樹一旦知道她住回了娘家,肯定會以為她和自己媽媽合不來才回娘家的,想來想去,她只好咬咬牙,忍了。

那段時間,一想到要回婆家,她心裡就彆扭,所以,她特喜歡值夜班,也熱衷於替同事值夜班,雖然婦產科值夜班很辛苦,但總比在家彆扭要舒服多了,她還年輕,只怕堵心不怕忙碌。

時間一久,大家都知道霍小栗喜歡替別人值夜班了,只要家裡有點事,都會找霍小栗替值夜班,霍小栗在科室里就賺了個好名聲,勤勉呀。雖然值夜班費也給了霍小栗,可婦產科大都是女醫生,對於女人來說,家庭遠比那幾個值班費更值得擁有享受。

肖愛秋卻頗有微詞,旁敲側擊地說小栗,嘉樹不在家,你老值夜班,鄰居們會說長道短的。

霍小栗繼續裝痴賣傻,「他們能說什麼長道什麼短?我是在單位值班又不是出去胡混。」

顧美童嘴巴快,就搶了一句話,「人家會覺得咱媽對你不好,你不願意回家呢。」

霍小栗就裝作吃驚的樣子,「是嗎?咱媽對我有多好,是街坊鄰居們有目共睹的,他們怎麼可能這麼想?也太杞人憂天了點吧?」

顧美童和肖愛秋就只剩了面面相覷的份兒。

顧嘉樹去西安不過一年多,可在霍小栗心裡,卻被距離扯成了無限地漫長。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說,我忍,我忍,等忍到顧嘉樹回來,等我們攢了錢,就可以買房子搬出去單過了。

這年夏天,在顧嘉樹回青島的半個月前,霍小栗休了年假,去西安幫著顧嘉樹收拾行李,然後一起回青島,在顧嘉樹等待公司安排職位時,霍小栗懷孕了,一開始,她並不知道,只是不怎麼愛吃飯,碰到油膩的飯菜就倒胃口。

肖愛秋沒往懷孕上想,覺得霍小栗是故意用這種方式抗議她做的飯不合胃口,就故意提高了嗓門說:「看來我真老了,連飯菜的口味都把握不好了,不行我就讓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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