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失去了工作的鄭家浩在家裡更是少言寡語了,他唯恐自己哪會兒話多必失,漏了自己已離崗的消息。

他每天早晨像往常一樣按點出門,在街上瞎溜達,遇到有貼著招工啟事的地方,就進去問問。他只有一個物流師證,可金融危機對物流行業的衝擊最為嚴重,全市大大小小的物流公司都在裁人,根本就沒人招工。他想換個行業也成,就不再盯著物流公司找工作了,可又因為年齡偏大被擋在了外面。

有時候,他會遠遠地站在馬青梅賣涮串的地方,看著她忙活。然後他抽一支煙,再轉身走掉,心裡的惆悵像三伏天的陰雲壓頂,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內心的惶惑和茫然讓他越來越瘦。馬青梅以為他病了,攛掇著他去醫院檢查身體,他說窮人賤命,用不著這麼嬌貴,不肯去。

馬青梅卻一定要他去醫院,她還指望鄭家浩健健康康地陪著她把日子過到老呢。

鄭家浩哪敢去醫院,那是個費錢的地方,只好說忙著呢,沒時間去。一聽這話,馬青梅就要打電話給他請假,鄭家浩生怕馬青梅一打電話,離崗的事情就露餡了,連忙改口說明天就去。

馬青梅這才眉開眼笑地說:「就是嘛,你的命,或許對國家來說算不上金貴,可你是我老公,對我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這句話,讓鄭家浩聽得心肝發顫,悄悄地把淚水咽了回去。

晚上,馬青梅在家裡翻抽屜找以前的病曆本,不是她大驚小怪,而是她被報紙上、電視上的一些故事給嚇著了。比如說,那些得了絕症的人,事先往往沒什麼感覺,就是身體莫名其妙地突然消瘦了下來,然後,等癥狀開始顯現出來,就已經晚了。鄭家浩在短短的十幾天里,就瘦得有點兒走了形,她很是害怕,卻又不敢對鄭家浩明說,她生怕一語成讖,也不想嚇著他。

鄭家浩見馬青梅上躥下跳地翻病曆本,心裡難受,就找了個借口,上街去看打撲克的了。

馬青梅終於找著了病曆本,還是幾年前鄭家浩去看胃潰瘍時用的,在抽屜里窩來折去的,封皮已經撕破了,馬青梅就跟小帆要了個廢本子,撕了點兒紙,細細地粘上。望著修得平整的病曆本,馬青梅笑了一下,兀自說:「又省下了五毛錢,要賣好幾串涮串才能掙出來呢。」

話音剛落,她就聽見有人在敲門。馬青梅對正在學習的小帆說:「可能是你爸回來了。」

小帆去開了門,回頭對馬青梅說:「媽,是王伯伯。」

馬青梅正在心裡飛快地轉著究竟是哪個王伯伯,人已經進來了,是鄭家浩的同事王師傅,馬青梅笑著說:「是王師傅啊,找家浩吧?」

王師傅點頭,笑著說:「老鄭不在?」

「出去看打撲克的了。」馬青梅給王師傅倒了一杯水,讓小帆下樓去找鄭家浩。

王師傅感慨著說:「鄭家浩真是心大,居然還有心思去看別人打撲克。」

馬青梅被他說愣了,覺得王師傅似乎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就直白地問:「王師傅,我聽你這話,家浩好像有什麼事?」

王師傅怪怪地看著馬青梅,「你還不知道?」

馬青梅是急脾氣,急急地說:「王師傅,你別跟我賣關子了,到底有什麼事,你快說吧。」

王師傅就說了鄭家浩離崗的事,馬青梅的頭嗡的一聲就大了,怪不得鄭家浩這陣子瘦得厲害呢,原來不是他身體有毛病,是他心裡有病!

當著王師傅的面,馬青梅不好發作,咬咬牙,把氣吞回肚子里,「王師傅,那你怎麼樣?」

王師傅苦笑了一下,「和家浩一樣,這不,也在家裡閑著,可閑著也得吃飯不是?我琢磨著開個小門臉,做點兒生意去,錢又湊不夠,就想起了……」

馬青梅以為王師傅是想來借錢的,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打斷了他,「王師傅,如果是別的事情,我能幫上忙,我肯定二話不說,可你要是來借錢,我還真拿不出來。」又怕王師傅難堪,她又尷尬地補充了一句,「你和家浩是同事,我們家的情況,大概你也了解。」

聽馬青梅這麼說,王師傅猜到鄭家浩可能沒把借他錢的事情告訴她,就左右為難著,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可他也要弄點兒事干來養家糊口啊,也就顧不了太多了,就小心地說:「小馬,我不是來借錢的。你可能不知道,前陣子家浩跟我借過錢,他是不是沒告訴你?」

「家浩跟你借錢?他借錢幹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我聽家浩的意思,好像是因為要搬回來住,就得把這房子的房租退給人家。」王師傅戳破了鄭家浩的秘密,自己也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既然家浩瞞著你,我本不該把這件事情給說穿了,可我急等著用錢,我是真沒辦法了。」

馬青梅心裡已經淚流成河,可臉上不能讓王師傅看出來,不管鄭家浩是不是瞞著她,畢竟人家當初把錢借給鄭家浩是好心,是救了鄭家浩的急。怨,她只能怨鄭家浩,對王師傅她必須心存感激。

馬青梅忍著難受對王師傅說:「王師傅,你別這麼說,我們應該感謝你才對,這年頭,能往外借錢的都是好心人。我明天就把錢湊齊了,給你送過去。」

鄭家浩聽小帆說王師傅到家裡找他,大體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心裡一路敲著鼓回了家。

等他回來,王師傅已經走了,馬青梅正獨自坐在沙發上掉眼淚。

鄭家浩看著她,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馬青梅也懶得理他,一轉身,回了卧室,咚的一聲就把門關上了。

小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問:「爸,我媽這是又怎麼了?」

鄭家浩拍了拍小帆的頭,說:「是爸爸不好。」

馬青梅流了一夜淚,再跟鄭家浩吵已經沒有意義,眼下最主要的是怎麼把王師傅的錢還上。她從床頭櫃里拿出這幾個月賣涮串賺的錢,數著數著,眼淚就滾了下來。本來,這錢是留著給小帆上高中時用的。他已經被二中錄取了,二中是住宿制學校,學費、食宿費總要準備點兒。她不跟鄭家浩吵,也是怕因為錢的事情刺激了小帆,這孩子懂事,說不準會因為這而放棄讀二中,那是馬青梅萬萬不願意看到也不能接受的局面。

她手裡只有三千塊錢,離需要還給王師傅的數目,還差五千塊。她上哪兒去借呢?就像她的弟弟馬大海,她雖然在金錢上窮了點兒,可自尊卻無比富有,覺得借錢這種事一開口,自尊就要受傷。職業乞丐是一輩子的事,在她心裡,借錢就是有期限的暫時乞丐。可不借錢她又能怎麼辦?王師傅把錢借出來,那都是情義和善良,要是借了錢的人賴著不還,就是沒了天良。

整整一夜,馬青梅都在盤算著跟誰借錢才好,把認識的人,像過篩子一樣,一個個地在心裡過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只剩了李小紅。她隱約聽馬大海說過,父母從不要李小紅的工資,這些年大約攢了些。

馬大海雖然如期跟李小紅舉行了婚禮,可他心裡的疙瘩還沒解開。李小紅跟她說過幾次,馬大海時不時地會提起公證的事情。特別是當有朋友半是玩笑著羨慕他命好,娶了媳婦還順了套大房時,他的臉就一連幾天不開晴,動輒就說早晚有一天,他會賺到錢,還給岳母,把那份讓他自尊備受屈辱的公證書贖回來燒了。好在李小紅心大,隨馬大海怎麼咬牙切齒,她照樣嘻嘻哈哈地過日子。

李小紅喜歡看時尚雜誌,跟著雜誌的理財版學了不少理財的招數。譬如她跟馬大海沒出去蜜月旅行,在結婚後的第二天,就慫恿著馬大海把父親接到了新房和他們一起住,又找人把老房陽台的位置沖著街面開了一道門,做了一下簡單裝修,就打算當門面房租出去。

因為這件事情,前幾天父親打電話跟馬青梅說,收拾好的老房當門面房出租的話,一年最少有五六萬的收益,問馬青梅有沒有想法。馬青梅利落地說沒有,隨他們處理。

其實馬青梅明白父親的心思,他思想還有些傳統,總覺得給兒子買婚房是父親天經地義的責任。可是,他拿不出錢,親家把錢出了,而且還做了婚前財產公證,這讓他和馬大海的自尊都很受傷,總覺得心理上有道過不去的坎兒。既然他暫時拿不出錢來替馬大海去親家母跟前贖回面子,就想把房租收益交給馬大海夫妻。倒不是因為馬大海缺錢,雖然馬大海的工資比李小紅高,可是,跟李小紅娘家掏的買房錢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父親想用這種方式讓兒子馬大海在親家母眼前底氣壯一些,又怕馬青梅暗地裡有意見,畢竟馬家老房是他的財產,按說作為女兒,馬青梅也該有份兒,尤其是她正在用錢的時候。

說完隨父親處理這句話後,馬青梅就不再就這個話題和父親多交涉,怕他不自在。人要想表現對一件事情的不在意,最好的態度就是不提它,而不是一味地強調真的不在意。

後來,因為馬家老房,馬大海也找過一次馬青梅,說不想把馬家老房租出去。一開始,馬青梅還以為馬大海是怕父親把房租都給了他而讓她有意見,特意過來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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