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四個人剛從律師事務所出來,鄭美黎突然又折了回去,鄭家浩怕她無理取鬧,忙讓何志宏把她拉回來。

鄭美黎像瘋了似的要往律師事務所里闖,嘴裡沒頭沒尾地嘟噥著:「不行,這事不能就這麼認了,我得去問問律師,這個葛春秀到底是個什麼人,爸爸憑什麼要把遺產留給她?!」

何志宏本是去拉鄭美黎的,卻半推半就地被鄭美黎拽進了律師事務所。

鄭家浩點了支煙,馬青梅默默地看著他,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見有個塑料袋飄到了腳邊,拿腳踩了一下,塑料袋就纏在了腳上,她擺了幾下腳,塑料袋簌簌地響著飛到了一邊,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雖然她是還年輕,可爸爸怎麼著也得顧及一下她這兩年的辛苦吧?為了照顧他,她把工作都丟了,一家三口靠鄭家浩那點兒工資過日子,緊巴到了捉襟見肘的程度。難道他就看不見她馬青梅兩年來愣是沒買一件像樣的衣服?難道他就不知道像小帆這樣要迎接中考的孩子,都在上輔導班的上輔導班,該補營養的補營養,可小帆呢?最多是早晨加包牛奶加個雞蛋……

馬青梅正難過呢,鄭美黎灰頭土臉地從律師事務所跑了出來,「律師也不知道那個叫葛春秀的婊子到底是個什麼人。」

「美黎!你就不能留點兒口德!爸爸能把遺產留給葛春秀,對於爸爸來說,她就肯定是個意義非同一般的女人……」鄭家浩難以接受鄭美黎用這麼惡毒的話來說一個從未謀面的女人。

「我哪兒說得不對了!說不準就是咱爸的姘頭,一個搶別人老公的不要臉的女人!要不咱媽怎麼能死得那麼早?肯定是讓她給氣死的!」所有美夢隨著一紙遺囑都化為了泡影,讓鄭美黎惱羞成怒,口不擇言地開始在大街上胡說八道了起來。

鄭家浩舉著手沖鄭美黎道:「美黎,你要是再對咱爸信口雌黃,小心我扇你。」

「你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從小就是個沒人要的倒霉蛋,出生不到四個月就被親生父母拋棄了!」說著她回手指著何志宏,「好不容易長大了,又嫁了個沒出息的老公,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何志宏見戰火燒到了自己身上,也惱了,「我沒出息你和我離婚好了!」

鄭家浩不想把事情鬧大,心裡又煩得要命,就拉著馬青梅說:「咱回家,他們願意打就讓他們在街上打吧,又不丟我的臉。」

一聽鄭家浩這麼說,鄭美黎徹底惱了,衝上來一把拽住鄭家浩夫婦,指著馬青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要不是我嫂子整天在咱爸眼前說我的不好,讓咱爸寒了心,他也不至於把遺產留給別人。」

鄭家浩懶得看鄭美黎發瘋,拉著馬青梅就往家的方向走。何志宏心裡又煩又惱,轉身也走了。

鄭美黎孤零零地站在那兒,越想越覺得這日子沒奔頭,想追上去跟何志宏鬧,又怕他真的翻了臉,和她動手。轉身就沖馬青梅去了,只要哥哥在場,他不會眼看著她吃虧,何況馬青梅這人,潑是潑了點兒,還沒有動手打人的習慣。她追到鄭家浩身後,一把抓住馬青梅,聲淚俱下地控訴道:「你說,你是不是為了讓爸爸把財產全留給你們,才在爸爸面前說我壞話的?」

馬青梅的心情也不好,見鄭美黎不知深淺地揣著一肚子邪火沖她來了,索性就不忍了,轉身,眯眼看著鄭美黎,狠狠地呸了一聲,照著鄭美黎的腳邊吐了口唾沫,「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跟爸爸說你的壞話了?就你這種有便宜就往前湊,沒便宜就往後躲的小人,如果我是咱爸,我寧肯把錢都給了撿破爛兒的也不給你這種沒良心的東西!」

說完,馬青梅拉著鄭家浩就往家的方向走,鄭美黎沒想到馬青梅能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來,撲上來就要撓馬青梅的臉,被鄭家浩攔住了。馬青梅輕蔑地看了她一眼,「我回家了,你願意鬧就自己在街上打滾吧。」又瞪了鄭家浩一眼,「你不嫌丟人就陪著她在街上一起打滾,等她撒完潑,記得給她撣撣衣服上的土。」

馬青梅像頭憤怒的母牛氣呼呼地往家裡走,鄭家浩遠遠看著馬青梅的背影,突然有些難過,想著她自打嫁了他,就沒過幾天順心的日子。剛結婚那會兒,馬青梅不想讓鄭美黎說三道四,就聽了他的話,從家裡搬了出去,搬到了單位分給他的那套一居室。搬到華陽路離爸爸遠了,一到周末,馬青梅還是會拽著他回去看爸爸,幫著收拾一下屋子、洗洗衣服,鄰居們沒有一個不誇他娶了個好媳婦。後來爸爸病了,凡事離不開人,一開始,因為怕鄭美黎說風涼話,馬青梅不願意搬回去,就每天晚上過去給爸爸做好了飯再回他們的小家。直到有一天傍晚,馬青梅發現爸爸把微波爐放在了卧室里,一再追問之下,爸爸才說出了實情。因為中午爸爸需要自己熱飯吃,廚房離卧室又遠,他怕自己去廚房的路上摔倒,弄壞了身子還要給孩子們添麻煩,就把頭天晚上的剩菜剩飯都放在卧室里,又讓鄰居幫著把微波爐也搬進了卧室,第二天中午把剩菜剩飯塞進去熱一下就行了。馬青梅聽完就哭了,那可是個大夏天啊,剩菜剩飯在卧室的寫字檯上放了一夜,都有餿味了。

就在那天,馬青梅二話沒說,收拾了一下就搬了回來,再後來,她的工作也沒了。爸爸的病到了後期,偶爾會大小便失禁,馬青梅不嫌棄臟,也顧不上男女之別,幫爸爸換下了衣服還要給他擦洗沾在身上的污漬,爸爸覺得很不好意思也很沒面子,就沖她發火,不許她管。馬青梅就哭著說,讓爸爸別把她當外人,就當親生閨女。那次,爸爸也流了淚,他要強了一輩子,最後卻不得不向疾病舉起了雙手。

鄭家浩心裡酸溜溜的,覺得這時候自己要是不在馬青梅身邊,太說不過去了,便扔下鄭美黎,三兩步地趕上去,一句話也沒說,拉起馬青梅的手默默地往家裡走。馬青梅也不吭聲,他一歪頭,看見馬青梅已經淚流滿面。鄭家浩低低地說:「讓你受委屈了啊。」馬青梅抬起淚眼看著他,突然倚在他身上,「我沒勁兒了,你扶著我吧。」

鄭家浩點了點頭,攬著她的腰往家裡走,一路上,馬青梅的眼淚就沒幹過。

鄭家浩下午也沒去上班,少言寡語的他破天荒地在家裡陪馬青梅聊了一下午。聊了年輕那會兒的很多事,也聊了聊爸爸,又聊鄭美黎,語態很是平和,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相識的剎那。

後來,馬青梅困惑地問他:「葛春秀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鄭家浩茫然地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不過,我還是要去找的,不然一輩子良心難安。」

馬青梅點點頭,「人人都想錢,想錢幹什麼?還不是為了過上想要的好日子。過上想要的好日子是為了開心,可要是拿了不屬於自己的錢,就算再富也不開心,一輩子睡不踏實,錢也就成了一群小鬼,會時不時地會跑出來搗亂。」

鄭家浩知道馬青梅是想開了,就拉過她的手,說:「老婆你真好。」

馬青梅推了他一下,「少拿甜話蜜我,來點兒實際的,今晚你做飯。」

鄭家浩滿臉堆笑地下了床,「我這就去買,今晚你吃現成的。」

鄭家浩歡天喜地地出門買菜去了,馬青梅在床上伸了個懶腰,舒坦地張舉著四肢,緩緩地笑了,可笑著笑著,笑容就凝固了。這往後的日子就像一張飢餓的嘴,大大地張著,就等著她拿錢去喂呢。爸爸也走了,家裡沒人需要她伺候了,她必須出去找點兒事幹才成啊。

馬青梅正琢磨著該干點兒什麼好呢,鄭美黎兩口子竟然來了,因為上午在街上的吵鬧,鄭美黎見了馬青梅還有點兒不自在,倒是何志宏堆著一臉笑,一口一個嫂子地叫著,很實在地坐下了,好像那吵吵鬧鬧的一上午只是馬青梅自己做的夢,他不知道也跟他沒關係。

不知道他們的來意,馬青梅也不想主動開口,倒了水之後就坐在一邊翻報紙。何志宏的眼神一盪一盪地落在馬青梅的臉上,見馬青梅抬眼看他了,又呵呵地乾笑兩聲,氣氛有點兒尷尬,馬青梅就打開了電視,盯著屏幕說:「小何,有什麼事你就直接說吧。」

何志宏吭哧了兩聲,說:「嫂子,咱爸在遺囑里也沒提存款的事情啊……」

「沒提就是沒有。」

何志宏道:「嫂子……算了,存款的事情就不提了。今天上午是美黎的態度不好,你別介意,她就是這麼個人,凡事不過腦子,想起哪一出就唱哪一出。」

馬青梅沒吭聲,心想,就鄭美黎那腦子,幼稚得跟一碗嫩豆腐腦似的,她唱了一出又一出,哪一出不是你何志宏教的?在這世界上,誰比誰的智商低呀,所謂低智商,不過是比那個自以為聰明的人善良寬厚一點兒罷了。

何志宏見馬青梅沒打算接他的話茬,就東張西望地問:「我哥呢?」

「買菜去了,你們坐著,我去收拾收拾廚房。」馬青梅猜何志宏過來說軟話不是因為醒悟到鄭美黎上午的過分,而是又打上小算盤了,想先把她哄軟了才好端出來讓她接盤。

就算何志宏有再多的小算盤她也不怕,也不怕應付不了他,她只是不想多磨沒用的口舌,勢必要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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