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一樓幽夢

畢業後,左左去了一家房產公司,做土木工程設計,那時,城市裡到處都是蓋到半截的爛尾樓,房產市場遠沒現在熱鬧,甚至是蕭條,左左的工作很輕鬆,每天上班,就是在圖紙上畫一些永遠不太有可能被實踐的建築,再要不,就是跟著總裁出去轉轉,看他指著一片灘涂牛皮說,一經他手,這裡就將會是會瓊樓玉閣。

畢業前對生活的那些熱望,很快就被平淡淹沒了,他終於明白,其實,更多人的一生,都是在做夢,一輩子都不曾醒過,就譬如伊河,他的夢想或許就是擁有一個女兒國,而且每一個窈窕女子都鍾情於他,對其他男子連正眼都不肯給,她們的繁華似錦的人生都是屬於他的。

做了一輩子繁花夢的伊河,最終還是被最令他瞧不上的李小蘭收降了。

三年過去了,閣樓上的悠悠依舊幽會著她的情人陳年,不見有什麼進展也不見有欲要結束的痕迹,她的頭髮還是那麼長,還是橘色的,在他面前,她驕傲依然。

有些夜晚,左左會坐在窗前,傾聽從閣樓上跌落下來的笑聲,它們甜蜜而誘人,在深夜裡,像水晶風鈴,被夜風搖曳成美妙的夜曲,他聽得熱淚盈框,是的,在心底里,他從不否認自己是那樣地愛著悠悠,也是因為愛她,他那麼願意保護她,所以,在陳年的妻子面前冒充她的男友,他會在深夜的窗前一邊流淚一邊傾聽一切來自她幸福的聲音,原先曾有的強烈醋意,隨著無望漸漸化做了溫暾的祝福,他甚至不再想殺死陳年,那段時間,他的心,那麼地乾淨,那些嬰兒般清脆的笑聲,已與他做別很久了。

每個夜晚,他都在祈禱陳年善待她的愛,祈禱她得到她想要的幸福,祈禱她每個早晨都在幸福的笑意中醒來,這一切,他不要說給她知道,因為他愛她,不需要她感動也不需要她感恩,只要她活得幸福而快樂,這就夠了,她快樂就是他的幸福。

他覺得,只有這樣,才配稱地上是愛情,其實,愛一個人就是不停地給予給予,一直給予到自己再也沒什麼可以給了,亦不需回報。

他努力讓自己保持著一種溫暖的平和,在這平和的背後,他不再想殺死陳年卻已將自己殺死了一萬次。

變得甜蜜如意的婚姻並沒改變李小蘭對隱私獵奇的秉性,她依舊喜歡拖著一條長長的圍巾在玉蘭樹下編織,喜歡傾聽著來自房客們的任何聲音,哪怕人家夫妻只是竊竊的拌了兩句嘴,她也一定要上樓去做和事佬,因為,她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自打伊河收了心,幾乎沒有戰爭再發生了,風平浪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平靜,怎就那麼地令人蒼茫呢?

這世上,有多少秘密在別人的眼皮下堂而皇之的進行著呢,譬如二樓那對在郊區做事的夫妻,有一天,他們夫妻進門不久,院子里就衝進了一群氣勢洶洶的人,為首的是一個胖胖的中年女人,她威武的樣子,像憤怒的大將軍,在看見她的那一刻,李小蘭就被震懾住了,她指著二樓的一扇窗子對身後的人說:那對狗男女就在那扇窗子里。又對一個擎著相機的男子道:哥,進去後,不管怎樣,不要怕難為情,進門就拍,能拍多少張就拍多少張,我就不信了,我不能便宜了這個白眼狼,沒有老娘哪有他的今天?

李小蘭驚詫地看著他們象一群撲向莊稼的蝗蟲一樣撲向樓梯,她乾乾地張著嘴巴,她想喊,又喊不出聲,老半天,才大叫了一聲:天爺呀,我這房子都一百多歲了,那些木頭的門窗和樓梯經不起你們折騰了,你們給我弄壞了我跟你們沒完!

沒人搭理她的聲音,很快,她就聽見了門被踹開的聲音,再然後是砸東西的聲音里夾雜著棍子和巴掌落在皮肉上的劈啪聲還有女人凄厲的尖叫聲。

李小蘭幾乎是奮不顧身地衝到樓上,可是,她進不了門,胖女人率領的那些人堵住了門口,從人牆的縫隙里,她看到租房的那對男女赤身裸體地癱瘓在地板上,男人縮頭烏龜一樣抱著腦袋,裸著的女人歪在地板上,臉上已經被抓了好幾道血痕,胖女人覺得不解恨,撲上去,張開她尖利的手指,在女人的臉上摳啊摳啊,彷彿在摳一條死魚的眼睛,女人尖叫著拚命地往男人的身後躲閃,男人一個勁地往後縮,胖女人不依不繞,照相機的閃光燈還在不停地喀嚓,李小蘭見女人滿臉是淚無助的樣子,忽然地心生憫意,她拿出以往吵架的嗓門,喝了一聲:再打就出人命了,我已經打110了。

房間里馬上就靜了下來,胖女人舉在半空的利爪愣在了那裡,這時,就聽一聲怒吼:反正怎麼都是死,我和你們拼了!就見那個裸著的男人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掃滿臉的愧疚之色,順手抄過一根落在地上的棍子就舞了起來,那些尚在愣的人,轟然就做了鳥獸散,胖女人磕磕絆絆地追在後面喊:你們跑什麼跑?難不成他偷女人還有理了,我們還要怕了他不成?

但是,沒人聽她的,紛亂而沉重的腳步,僕僕地跑過院子,消失在街上。

男人忽然扔了棍子,抱住女人,兩人抱頭痛哭,李小蘭沉默地看了看,替他們把門掩上,走前,說:即便是我不趕你們,你們在這裡也住不下去了,你們還上另找地方搬家吧,我還想過幾天太平日子。說完,轉身下樓去了,想這對男女,三年來,她竟真的將他們當了一對恩愛夫妻,卻不曾想竟是一對野鴛鴦。

李小蘭站在院子里,才見,地上落了許多衣服,都是二樓那對男女的,想必是那些人攢足了力氣要羞辱他們,一進門就將他們的衣服從窗子扔了出去,讓他們找不到衣服遮羞。

李小蘭一件件地撿起來,放在二樓門口說:衣服在門口。

裡面傳出一聲謝謝。李小蘭淡然說:別謝我,我最討厭偷情男女,不巧的是今天這胖女人下手也忒狠毒點了,怎麼能動手毀女人的臉呢,女人的臉要是毀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李小蘭悄悄下樓去了,接下來的兩天,她有些沉默寡言,伊河和她說話,她就一愣一愣的,常常要將同一句話重複兩遍她才能聽明白,伊河說:你怎麼了?

李小蘭就說了二樓的事,伊河聽了,就禁了聲,大抵是想到了自己的曾經,荒唐不羈,可李小蘭在人前給他留足了面子。

他只是淡淡說:別人的事情,盡量少管。

李小蘭黯然說:我不想管任何人的事情,我只是在想,人怎麼會這麼惡毒呢?

伊河把她的手拉過來,握在手裡,說:別想這些沒意思的事了,你看,左左也上班了,咱也沒什麼心事了,出去旅遊怎麼樣?

李小蘭茫然問:去哪裡呢?

伊河拍了拍腦袋說:九寨溝。

晚飯桌上,李小蘭滿面春風地說:左左,你爸要帶我出去旅遊。

左左正在用蟹甲挖蟹殼裡肥碩的蟹黃,聽了這話,就抬頭看看伊河,伊河抿了一口西鳳酒,將眯著的眼睛喀吧了幾下,做賢夫狀說:這些年你媽一心撲在這個家上,我還總是讓她傷心,我要補償她。

左左說好啊,父母感情步入良性發展渠道這讓他心下微感欣慰,下班後他很少出門,常常跑到三樓曬台上看書,也不具體什麼內容,只是打發無聊的時光,有時,當他很投入地讀某本書,他覺得就像鑽進了一條深邃的隧道,看不見外界的光亮,幽深縱長,他很喜歡那中感覺,像傳說中的入境。

他在曬台的四角放了四隻巨大的水缸,裡面載上了葡萄,夏天一到,茂盛攀緣的葡萄就將曬台遮蔽正了一個若大的天然涼棚。

他還計畫在葡萄架下擺幾把椅子小几,拉上了一盞燈,這樣,他就可以晚上在曬台看書了。

悠悠深為不滿,她覺得左左做的這一切很有窺視的味道,就象將她置於一盞巨大的探照燈下,她的每一舉一動,都被他盡收眼底。

當左左安裝好吊燈,並開始往曬台擺小几和椅子時,她的憤怒,終於爆發,與左左,吵了起來,左左訥訥著辯解說你想多了,我沒其他意思,你還沒搬進老樓的時候,我就喜歡曬台了。

這時的左左,已經少了些青澀,他24歲了,唇上的胡茬,已呈現出茁壯的青蒼色。

悠悠拿白眼球刺探著他:什麼我沒搬來之前你就喜歡曬台了,我又沒看見,我只知道我搬來後你才在曬台上栽了葡萄,現在又放了椅子掛了燈!你怎麼解釋?

悠悠理直氣壯,彷彿她是房東,正斥責雜亂無章的房客。左左忽然地,就不想辯解了,他喜歡看悠悠發火的樣子,因為發怒的她是美的,像一隻優美而焦躁的小獸,讓他很想將她捧在手心中,輕輕地摩挲著她優美的皮毛,讓她一點點安靜下來。

悠悠清脆的嗓門很快就把李小蘭招上來了,她頭上頂著滿頭的塑料捲髮管,相互碰撞之下,發出細小而沉悶的砰砰聲,開始,她並沒完全上來,站在通往曬台的樓梯上,露出半個身子,虎視眈眈地望著悠悠道:你憑什麼用這樣的語氣和我兒子說話?

悠悠嘴巴里低低切了一聲,爾後,輕蔑地說:因為他是你的兒子,因為他是伊河的兒子,所以,他只配我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李小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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