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萬水千山

青島這座城市春天走得遲緩,春寒料峭是這個城市的特徵,我走在街上,想找個地方卸落裝載在身體里的寒冷,卻不能。

我給阮石打了電話,然後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等他,一直到看見他的車子像遲鈍的利器,劈開熙熙攘攘的遊人來到身邊,我沒有換地方沒有改變一下姿勢,用一個固定的姿態,我堅持到他來,想嘗試一下疲憊的感覺,看見他時,疲憊已經擁擠在身體里,排山倒海一樣的洶湧。

阮石急匆匆奔過來:昨天夜裡,你在哪裡睡的?

我說:在粟米家,阮石,抱抱我。

這是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我要求阮石給我一個擁抱,一直,我們隱忍在人群視線的背後,在今天,我忽然想把一種東西破壞徹底。

阮石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冷笑一下:是不是在看周圍有沒有熟悉你的眼睛?

他尷尬地笑了一下:到車裡去吧,昨天夜裡,我去你家裡,差點把你同學當成你,如果不是她及時開燈,我想我會……

知道,你會去廚房拎一把菜刀出來,剁在他們的身上。

我們鑽進他的車裡,我打開了暖風,他詫異:你冷嗎?

我說:冷,往常的五一,從沒感覺像今天這樣寒冷。

阮石越過駕駛儀器,阮石抱過我,墨藍色的車窗玻璃隔絕了外面所有的眼神,阮石變得肆無忌憚,他放倒了駕駛座,我們接吻撫摩擁抱,我多麼需要,他的親吻他的身體,把另一個盤桓在身體里的名字擁擠出去。

後來,我們平靜下來,我說阮石。他恩了一聲,車窗外的樹伸展著鵝黃的綠,櫻花細碎飄零著,被車窗玻璃渲染成統一的墨藍色,我說:阮石,是不是每個人的心裡都藏了一個讓自己想起來就會流淚的名字?

阮石恩了一聲,他明白那個讓我想起來就會流淚的名字不是阮石,他也知道那個總讓情不自禁淚流滿面的名字叫做喜郎,對此,他從不吃醋,他知道那是一個夢幻而已,被現實掩埋在過去的歲月里,回不來。他已是寧肯依戀肉體而不再迷戀童話,在商場磨礪多年,在男女之間,他擁有比我要從容得多的理智,所以,即使再喜歡再迷戀我的肉體,他不會離婚不會讓我觸及到他堡壘一樣婚姻。

阮石開車帶我去嶗山深處吃農家宴,這一次,他主動地遷就了我的嗜好,不再批駁我對小吃的迷戀。他知道,每當我不快樂時,就會情不自禁想到吃,我狠狠地咀嚼著所有的東西,像要把不快嚼爛,吞進肚子。

在嶗山深處,我選了一個乾淨的三口之家,我們要了山菜包子和一些小吃,我們盤著腿坐在被大灶烘烤得熱乎乎的火炕上,陽光從木欞窗格子之間鑽進來,一格一格地切割著我們的身體,身後的牆上,掛著喜氣洋洋的年畫,氣氛祥和而熱鬧,阮石抽煙,笑吟吟看我吃,說:萬禧,你的眼睛裡裝滿春天的陽光。

然後,他跳下炕,矯健地走在院子里,在晴好的陽光下和女主人說話,女主人被山風吹得紅彤彤的臉張開一波又一波的笑,後來,他們站起來,走在村子的街巷裡。

阮石想做什麼,我不想問,除了他的身體,他的所有都跟我沒關係,他想要的也是這個樣子。

他們滿臉喜氣洋洋回來,炕桌上的小吃動了很少,我沒足夠的胃口,女主人一邊張羅著給我打包一邊羨慕地嘖嘖:你們城裡人跟鄉下人就是不一樣,你看,你喜歡鄉下,剛才你當家的去給你看房子了。

我意外地掃了一眼阮石,阮石不動聲色地笑,他隱忍著,想看到我眼裡的感動。

付帳後,我們拎著女主人打好的包,放到車上,阮石拉著我往村後走,在村子的最後排,指著一所房子說:萬禧,你喜歡不喜歡?

我說:什麼意思?

阮石得意地笑:它是你的了。

方方正正的灰褐色山石壘成的房子,三間正房連著東面的三間偏房,不算高大,牆上落著歲月的痕迹,坐落滿山的果園下,一側有清澈的而寬闊的水庫。

阮石推開大門,冷清的院子一看就是久無人間煙火了,阮石告訴我,已經跟房子的主人談妥了,他要買下它,送給我做度假小窩,這裡和市區交通方便,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就可以到達,且是一路上看盡沿海一線的風光,反正我的工作篤定了我有的是閑散時間,可以打發在這裡。

關於城裡人在市郊買房子的事,我聽說過一些,在城裡住膩的人花不多的幾個錢到近郊買一所民房,情趣所至,可以用來度過安閑的周末,只是這裡的房產買賣在法律上不受保護,地皮是村裡撥給農民自己建房居住的,不允許買賣,和城裡人的交易,都是良心和道義上的生意,大家私下裡簽一個協議,交錢,換出房子的鑰匙就是了,如果房子的主人是個不良之輩,收錢之後反悔,城裡人只能乖乖地搬出去,鄉下人進城委委瑣瑣像孫子,但這裡是他們的地盤,充分彰顯了鄉下人流通多年的一句俗話:好漢打不出村去。

在這裡,城裡人要老老實實地按照他們的規矩來。

我搖晃了一下木門,雖然面目滄桑,卻是結實的槐木。

阮石一直在關注我的表情,他小心說:你若是喜歡,我馬上去和房東簽買賣合同。

我笑了一下,喜歡與否很難一下子說清楚,除了那個鑽石項墜,我沒接受過阮石的任何禮物。

一個可笑的感覺忽然衝上來,這棟房子的買賣,與我和阮石的尷尬關係真像,見不得光的買賣,永遠不能公示於人,大家心照不宣,全憑著一絲做人的道義維繫。

我說:買下它做你的外宅?

阮石開始還沒回過神,但在我壞壞的笑容下,他參悟到了我的惡毒,他一把抓過我:不是外宅,是我的心宅。

我默許了阮石買下這棟房子,不算大的投資,即使被村民賴掉了,兩萬元,只要阮石的指頭縫隙一松就出來了,全當做了一項被人佔了便宜還要罵傻×的慈善事業。

下午,我們沒有走而是直接地和房主簽了合同,我拿過來看了看,甲方的名字是萬禧,我抽出筆改成阮石。

阮石掃了一眼,因為太了解我的秉性,他沒再爭究。

下午,阮石開著車,我奔回市區,回家拿,去超市買了一些簡單的用品,又折回山裡,從鄰居家要了一些修剪下來的果樹枝子,在灶下點火,收拾房間,黃昏降臨時,房子變得乾淨而充滿人間的暖意。

阮石跑到鄰居家買了一個古老的大木盆,在大鍋里倒上水,熱情高漲地在灶下燒火,果樹枝的濃煙嗆得他吭吭哧哧地咳嗽,像誤食了食鹽的刺蝟,水冒出熱騰騰的蒸汽,他探手試了一下,兌在木盆里,然後把我抱進去,滑爽的山泉水,蕩漾在皮膚上,阮石的眼裡含著滿噹噹的笑,像極了一個慈祥的父親,一個下午的忙碌和現在的舒適,籠罩在心裡的灰暗很快被積壓走了,當我和阮石躺在熱乎乎的土炕上,一個念頭忽然闖進了心裡,我翻身,趴在他身上:阮石,這樣的生活,你會不會陪我過一輩子?

阮石摟著我的腰,把我的一條腿搭在肩上,他說:只要你願意。

他溫柔地闖進了我的身體,把心思扔掉只要身體的時候,快樂是很容易的事。

深夜時,阮石從我身上趴起來,拍拍的我的頭髮說:明天,我來接你。我看著他輕巧而熟練地套衣服,輕巧地合上門。

門外響起了汽車發動的聲音,很久,車子沒有開動,一會,阮石回來,手裡拿著一根結實的木棍:萬禧,千萬不要隨便開門,萬一有壞人闖進來。他晃了晃手裡的木棍。

我笑,裹著毛毯站起來,按照他的指揮,關上一道又一道門,一共三道。

他的車子開走了,我坐在暖熱的土炕上聆聽山裡的夜晚,是真正的夜闌寧靜,春風喚醒了一些不知名的蟲子,躲在夜幕里,讓它們弱小的生命感受到了充分的安全,它們放肆著心中的幸福,小心而快樂地歌唱。

聽著聽著,我的臉便濕潤了,寂寞和孤單總能輕易地襲擊了我。

山裡的寂寥,靜安美好到有一絲凄涼的味道。凌晨時,手機響了,是粟米,她焦灼地問我呆在哪裡,她去過我家,裡面住著一對陌生男女,去過所有我能夠去過的地方,沒有我的影子……

她的聲音,惶惑里攙雜著一絲內疚。

我朗然一笑:想到哪裡去了?我好好的,睡在一個男人的床上。

她說:哦,你平安就好。

我笑了笑,告訴她我很好,然後收線。

我關掉手機,試圖睡覺,腦海清晰得像擱置在光線明亮大廳里的一面鏡子,我睡不著,一隻又一隻地數綿羊,村子裡有零散的雞鳴聲響起來,我合上了疲憊的眼睛。

外面擂門的聲音像打雷,睜開眼,太陽已經掛在窗子的正中間,大約是阮石,開門,果然的,阮石一臉焦灼:怎麼不開手機?

我拉開門,他闖進來左右顧盼,我的手機一直關著,肯定嚇壞了他。

阮石在灶下生灶火,屁股下面的炕面,漸次熱起來,在滾熱滾熱的炕上,我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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