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愛情的另一種姿勢

漫無邊際的疲憊和厭倦,很快就襲擊了粟米,她夠了,將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她從為任何一個男子這樣作踐自尊。十年前,為了擺脫軍隊大院約束,她幾乎被家裡掃地出門地嫁給了父母不看好的小武,她還記得那個早晨,雨嘩啦嘩啦地下,她白色的亞麻布長褲上濺滿了骯髒的雨水,公交車遲遲不來,她望著褲子上越來越多的污泥點子,想著這樣的生活,還有幾十年,把它們換算成小時甚至分鐘後,龐大的數字讓她終於哭了,望著站在一側的小武,她說:你要保證,娶我就是養活我。

小武說好。

養活我就是不讓我上班。

小武說:沒問題。那時小武追她追得瘋狂,每天早晨,在部隊大院的門口,和當值的武警站在一起,在武警筆直挺拔的映襯下,他歪歪扭扭散漫著的樣子可笑極了。

那個下雨的早晨,粟米決定嫁給這個追自己追得最有耐心的小男人,城市平民的小武知道粟米所有的風流艷史,卻是不曾在乎,出生在部隊高幹家庭的粟米,在他眼裡,如同墜落在凡間的天使,粟米眼裡沒來由的浩淼憂傷,讓他著迷。

粟米的父母自然不可能看好這樣一個即無學歷又無正經工作的男子,粟米第一次帶小武回家時,父母的眼神,是用凌空而下的姿態看小武的,卑微的小武站在寬大的客廳里,一直抬著眼睛,跟粟米的父母說話,很累很累的樣子,她的哥哥姐姐們一聲不響地看電視,雖然他們結婚了,卻依舊賴在家裡瓜分父母的二層小樓,他們是多麼不願意捨棄這份不屬於他們自己的驕傲,自認為出身高貴的他們,有足夠的理由不理會小武。

聽著父母居高臨下的詢問,看著哥哥姐姐們對小武的熟視無睹,粟米的心越來越難受,小武,這個平庸的小男人,她可以不愛,卻不能容忍別人對他的輕視。

粟米徑直站起來,拉開抽屜,拿出戶口簿:爸爸,媽媽,我們明天就登記結婚。

倉促到對自己有點不負責任,粟米對家人的所謂虛偽高貴的反抗,向來是極端的。那時,所有的人看著她,像看一個孩子的遊戲,一直到粟米拉著小武出門,他們才意識到這是真的。

那時,在很大程度上,粟米已是父母在部隊大院抬不起頭的羞辱,三天兩頭,門口溜達著身份不明的男子,看見粟米出門,蒼蠅嗅臭樣圍攏上來,甚至男孩子之間為粟米大打出手已發生過不止一次,在部隊高貴了一生的父母,不得不一次次被警察請到派出所接受詢問,即使警察的態度很好,在他們的感覺,仍然是在人前難堪的羞辱。開得美麗本是花的本性,但吸引蜂蝶無數,成了花朵的罪過,這是粟米唯一的感覺。

身後傳來母親的哭聲和父親的怒喝:讓她走,走了就不要回來。

粟米的心,冷笑了一下,她的離開,原本就不再想尋找一個體面的借口回來,父親已經離休了,所有的威風,像陽光下的雪人,正漸漸綿軟著融化而去,哥哥和姐姐們雖然都是不學無術,在父親的勢力籠罩下個個歸宿良好,惟有粟米,出生最晚,到了她這裡,父親的光芒,像女人頭上的一頂時裝帽子,只剩點綴而已,她只能在一家小公司做一個被哥哥姐姐嘲笑的小文員,在飯桌上、在家庭會議時被他們輕視,甚至還要在公司遭受老闆的騷擾,漂亮是她的罪過,有一次,她被老闆騷擾,回家後趴在房間哭泣,姐姐問了為什麼,粟米一邊哭一邊訴說,姐姐的眼神有一點幸災樂禍,眼神里的意思,粟米看得懂:蒼蠅不盯無縫的蛋么。姐姐的外貌足夠用醜陋來形容,從來沒有男孩子追,而蜜蜂樣圍繞著粟米的男孩子,像一根根的利針扎在她虛榮的心上,即使親情也屏卻不掉女人天性的善嫉。

那夜之後,坐落在部隊大院的小樓,對於粟米,成為過去式。

她跟著愛她無邊的小武,居住在城市的腹地,一棟風燭殘年的老樓中的一間房子是他們的家,高高的天花板,長條的木地板,以及拱形的木門裡,陳列著他們的婚姻。

連辭職手續都不曾辦理,粟米不再上班,發誓從此以後與被別人管理的日子絕緣。

嫁給小武和愛情無關,只與擺脫一種生活形式以及氛圍有關,小武寵公主一樣寵著她,給她零花錢,給她買漂亮的時裝,粟米從不問他的錢是從哪裡來的,他在家時沒命般地和她做愛,像一輩子只在這瞬間真實,離開她的身體後就流竄於各個城市之間,回來,扔給粟米一隻包,裡面裝滿鈔票,偶爾粟米會問錢是怎麼來的。每一次,小武都用同一句話回答她:做生意賺的。至於是什麼生意粟米不關心他也不去陳述,大家相安無事就好。

粟米居住的老樓,樓與樓之間的距離很窄,彷彿輕輕一躍就能跳過去,小武不在家時,粟米大多數的時間,是在陽台上吃零食或者看雜誌中度過的,在敞開一半的老式陽台上,對面樓上的一個年輕的男子,迷上了閑淡的粟米,迷上她喝咖啡的樣子,那個時代咖啡是城市新貴們的飲料,他趴在對面的陽台上,說:你的咖啡香飄過來了。粟米嫣然一笑。

他說:很誘人哦。

粟米說:是么,要我請你喝么?

小武不在,粟米的寂寞沒有邊際,正是青春靜好的女子,躁動不時在身體里浮游,對於身體的慾望粟米從不否認,始終,她是個懂得善待自己的女子。

粟米望著他,很年輕俊朗的臉,安好的良家少年模樣。

很快,門被敲響,粟米開門,笑吟吟的,一副虛懷若谷,男子闖進來,粟米的房間布置得很有情調,新鮮欲滴的水果裝在藤編的籃子里,席地的床,大副的油畫佔據了整整一面牆。

他看了一圈,勇敢地看著粟米笑,粟米說:我給你沖咖啡嗎?

他說:不要。

你不是說咖啡的味道很誘人嗎?

他嘿嘿地笑:沒有你誘人。

粟米有點驚詫,他不超過20歲的樣子,在她眼裡不過毛孩子,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錯了,他熟練地攬過她的腰,接吻,褪掉她的衣服,他嫻熟的做愛動作讓她明白,在性上,這個毛孩子已是江湖老手,他帥而高大的身材,或許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獻身。

他正是青春茁壯,不知疲憊不知厭倦地索要她的身體,用最瘋狂的姿勢和速度征服了粟米的身體。

粟米迷上他的身體,像父母眼中的自己,這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孩子,除了性,他一無所有,躺在他身邊,粟米身體充盈,內心蒼白,他一張開嘴巴說話粟米就會難過,如此帥朗的一個男子,內心卻蒼白如白紙一張,上帝是公平的,在每個人的生命都留下一部分殘缺。

後來,只要小武不在,粟米就用長長的竹竿敲一下對面的窗子,他總以最快的速度上來,好象他生活的全部就是等待著粟米的竹竿敲在窗上,然後過來做愛。

他陸續知道粟米有另外的情人,卻並不吃醋,還會笑著問粟米跟其他情人在一起的感覺,粟米懶洋洋說:我喜歡跟他聊天,跟你喜歡上床。

他就笑,說:女人最好嫁一個兩頭兼顧的男人,即有思想又是床上工夫好,嫁不到這樣的就嫁一個能陪自己說話的,找個床上工夫好的做情人。粟米驚詫地看著他,小小的年紀,怎就把女人的心理拿捏到如此的準確?

後來,粟米才知道,他是被一富有女人包養的,和自己,不過是業餘的娛樂而已。

知道真相後,粟米問他:我是不是需要付錢給你?

他笑了一下:隨便你了。

粟米的竹竿再沒有敲過對面的窗子,如果付錢購買一個男人的身體,太辱沒自己,這一直是粟米厭棄的感覺。

對面的男子開始敲她的窗子,在任何一個他有興趣騷擾的時間,粟米的窗子上響著叮噹的敲擊聲。

那次,小武回來,深夜時窗子上叮噹的聲音驚醒了他,小武坐起來,側著耳朵聽,然後問粟米:怎麼回事?

粟米漫不經心說:一個流氓。

小武跳起來,二話不說,拎著一把菜刀就衝下樓去,很快,對面樓上傳來乒乓的打鬥聲,以及對面男子的慘叫。

小武回來,菜刀上血跡斑斑,粘稠的血還在滴,落在床前的地毯上,他盯著粟米氣喘吁吁說:我殺了他。

粟米怔怔地盯著他,說不出話,心裡在不斷地問自己: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他怎麼沒和家裡的人一樣追問她,流氓為什麼偏偏糾纏你粟米?

他的頭埋在粟米懷裡,拱啊拱啊的,像要找個溫暖的地方藏起身體,粟米撫摩著他頭髮,短而粗硬針尖一樣扎在指間,此刻的小武,流露出了從未有過的軟弱,他像孩子依戀母親一樣依戀著粟米的懷抱。

末了,他抬起頭:粟米,我逃不掉了,我捨不得你。

小武塞給粟米一個存摺,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一串數字,他說過要養活她一輩子,不再讓她過被別人管理的日子,小武請她原諒,這個諾言,或許這一生,他沒機會兌現了。

然後一直一直的,在瘋狂地做愛,像一場最後的訣別,一直到警察砰砰敲門,粟米緩慢地給他穿好衣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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