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顧海洋陪她上下班,路上遇見了相熟的人,逢人問起:要做爸爸了呀?

他臉上的笑,就像夏季的牡丹,帶著燦爛而華貴的驕傲。

有時,肖曉會悄悄地看他一眼,發現他比以前更是消瘦了,背也有些微微的彎了,好象不堪生活的重負,她的心裡顫了一下,想問:你怎麼瘦了?

可這麼久以來,她已習慣了對他冷漠不語,這句話,最終還是停在了心裡,只在晚飯桌上,說了一句以後你不要這麼辛苦地為我做著做那了,你知道,我不需要。

說完,就埋頭吃飯。

顧海洋看看她,笑著說:可是,我需要,需要表達我對你和孩子的愛。他試探著往她碗里夾了一隻蝦,肖曉的筷子停下來,夾起那隻蝦,看了一會,放回盤子里,只吃自己的燒牛腩。

顧海洋嘆了口氣,悠長悠長的。

夜裡,肖曉腦海里響著顧海洋的那聲嘆息,很久沒睡著,她坐起來,無所適從地看著模糊的牆壁,隱約間,好象聽見一聲低低的呻吟,她側了側耳朵,又一聲,低沉而壓抑呻吟,是從顧海洋房間傳來的,她披上衣服,站在他門口,按亮了燈,問:你怎麼了?

顧海洋見是她,蹭地從床上坐起來,滿面的笑,就像惡作劇得逞的孩子,望著她說:我沒事。

肖曉在鼻子里哼了一聲,轉身走了,暗自笑自己弱智,上了他的當,他總是挖空心思逗她和他說話,以往,只要他們之間鬧點小彆扭她不理他了,他就會假裝身體不舒服大聲地呻吟,只要這樣,她肯定會放下所有的氣惱,在第一時間跑過來,慌慌地問他怎麼了,他卻大笑把抱起她,在打打鬧鬧中冰釋前嫌。

可那時,愛情還在。現在,愛情沒了。

他竟然又故伎重演,她感覺自己受了捉弄,忿忿回卧室去了。

以後的夜裡,有幾次,她又聽到了他隱隱的呻吟,她兀自冷笑一下,翻身,扯著被子蒙在頭上,不肯再去上當。

後來,有幾天,她發現顧海洋變得沉默了,鬱郁的眼眸裡布滿了感傷,不停地在家裡走來走去,似乎一刻也閑不住,在春寒料峭里把曬台花盆中早已凍死並腐爛的蒜苗挖出來扔掉,換上了新鮮的花土,一搖便吱吱做響的搖椅也修好了,那陣,他就像個閑不住的修理工,把家裡所有能修的有可能要修的東西都檢查了一遍,不時的叮噹做響讓肖曉煩透了,她索性把自己關在卧室不肯出來。

等這些叮噹聲消失後,書房裡的電腦不見了,劈啪劈啪的敲擊鍵盤聲從顧海洋睡的卧室里傳出來。

微微的劈啪聲一直響到深夜。

早晨去上班時,肖曉無意中發現,顧海洋鎖上了卧室的門,她在心裡兀自冷笑道:你就是懇請我看我都不看,何苦自做多情地多此一舉呢。

晚上顧海洋拎著大大小小的包裝盒子,神神秘秘地一頭扎進自己的房間,放下,鎖上門後才出來做飯,燒好了端上來,他看著肖曉,挑了一塊魚肉,放到肖曉碗里,用筷子摁住瞭望著她說:求你了,吃一次我做的飯,就當是為孩子吃的,我想讓孩子嘗嘗爸爸的手藝,好不好?

他看著肖曉,眼眶漸漸濕潤,肖曉不忍,便點了點頭。

顧海洋才笑了一下,說:我想讓孩子吃我燒的飯,我怕以後沒機會了。見肖曉狐疑地看著他,旋爾又自嘲道:是怕你以後不肯給我機會,孩子沒嘗過爸爸燒的菜的味道,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肖曉心下冷笑,想:你與洛美在一起時怎就沒這樣想呢。她沒吭聲,夾起那片魚肉看了一會,顧海洋緊張地盯著她,直到她把魚放進嘴裡,才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

肖曉的身子越來越笨重了,不得不提前半個月在家待產,儘管這期間媽媽和眉西沒事就泡在這裡,可顧海洋竟然也請了假呆在家裡,好象隨時都在準備著迎接孩子到來的時刻。

他好象買東西買上癮了,在家時,除了關在房間里劈劈啪啪地敲電腦就是上街買東西,買回來就放在卧室里,眉西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就逗他道:什麼好東西?讓我們見識一下嘛。

他就嘿嘿傻笑,前言不搭後語說:等我兒子出生了,你可要對他好,沒事就來帶他出去玩,還要給他讀書聽,陪他做遊戲。

眉西捅了他一下:這些我都做了,你這做爸爸的閑著幹什麼?

顧海洋捂著被眉西捅了一下的胸口,呀地叫了一聲,吸著冷氣說:我在旁邊看啊。

眉西見他呲牙咧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打趣說:我沒有一指神功呀,不至於捅壞你的五臟六腑吧,哎,對了,你整天關在屋裡在電腦上噼里啪啦地敲什麼?莫不是網戀了?

顧海洋看看肖曉,肖曉正目不斜視地看電視。

你看我像個網戀的人嗎?

這可不好說,人哪能以像與不像下定論呢。說到這裡,眉西忽然就黯然下來,拉著肖曉說:我想和你說件事。

肖曉掃了她一眼:秘密?

眉西嘆了口氣:是的,秘密,你知道陳魯為什麼看上去像個修道士嗎?

肖曉搖了搖頭,眉西拉著她去曬台:前幾天,我向陳魯求婚了。

肖曉瞪大了眼睛:求婚?你向他?!

有什麼不可以?只要有愛,幹嘛非要男人向女人求婚,我就不能顛覆一下這傳統嗎?不過,結果實在是太糟糕了。眉西趴在護欄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你知道嗎?他不是不愛我,而是不能愛我。

為什麼?肖曉納悶問:我一直以為他在國外受過感情創傷。

不是感情受過創傷,是身體!眉西哭著斷斷續續說:為什麼我命這樣苦,好容易遇上個一心想嫁的人,還是個做不了男人的人。

眉西,你胡說什麼!肖曉一把拽住她。

他去美國留學的第二年就出了一場車禍,一輛車從他胯上軋過去,醫生搶救了兩天,他的腿算是沒大礙了,可是,他再也做不了男人了……

怎麼會這樣?怪不得他說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去美國留學,我當時還以為他在美國受過感情或是心理創傷,你打算怎麼辦?

不是我想怎麼辦,是他根本就不肯娶我,我說只要能和他一起生活,什麼我都不在乎,可他說我是個傻丫頭,他說人的心態會隨著生活環境的改變而改變的,比如說我狂熱地想和他一起生活,其他不足都會被狂熱淹沒不在乎,可當和他在一起的願望變成現實,我就會想要得到其他東西,而他卻給不了我,那時,我所認為的美好愛情就會在不滿中漸漸蛻變成雞肋再然後蛻變成垃圾,棄之不及,所以他不要我,他說他不想因為他讓一個快樂天使變成怨婦。

你認為他說的有沒有道理?

我不知道。

他的話,很有道理,以他的性格,他不會以婚姻的名義傷害任何一個女孩,無論你怎樣執著,他都不會給你結果,其實這就是愛,因為他要你快樂。肖曉拉著她:回房間吧,春天的風硬,流淚之後,風一吹,皮膚就壞掉了。

眉西把手一甩:讓它壞掉,讓它壞,留著它好好的有什麼用?

肖曉拖著她回房間,顧海洋已經回卧室去了,噼里啪啦的鍵盤敲擊聲,輕輕的傳出來,眉西擦了一會淚,嘆氣說:道理其實我也明白,可是,感情不肯向理智認輸。

走時,眉西指了指顧海洋的房間:住在一個家裡,整天不說話,你不覺得彆扭?

肖曉把她推出去:別管我的閑事了,我早就習慣了。

眉西把著門,不肯走:我打賭,這輩子沒有人比顧海洋更愛你。

肖曉笑了笑,說:也沒有人這樣殘忍地傷害過我。

奇怪了,我怎麼不知道。眉西好奇地想擠回來。肖曉把了門,把她推出去:好奇心太重會增加心理負擔的,你快回去吧。

說著,就關了門,回卧室看書,看著看著就走神了,悵悵地想起了洛美,若不是看到那一幕,或許,只要顧海洋一個討好的眼神一句溫暖的話,一切便回到了最初,卻是上天弄人,偏偏讓她撞見了。便想起了一些小說情節,明明妻子將丈夫捉姦在床,哭過鬧過之後,將那不堪的一幕當做緊箍咒攥在手裡,日子繼續過下去,真不知,那些妻子會不會在兩相歡娛的時候想起他曾經以同樣的姿勢,褻瀆了她對他的愛,她們的心,會不會躲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裡偷偷哭泣?是不是又在天亮之後繼續粉飾婚姻的幸福?

如此這般,忠誠與捉姦又有什麼區別呢,後者更顯愚鈍,費盡心機,要找一把刀插在自己心上,任它,天長日久不曾削弱地切割著自己,讓愛,就此,前路不見,退路亦無。

肖曉,你真的要和顧海洋離婚嗎?若是,你會不會後悔呢?她自問了一句,除了心亂如麻,她找不到答案,就溜進被子,蒙上頭,睡了,夢裡,哭了。

在抽抽搭搭中醒來,覺得肚子一陣緊似一陣地疼了起來,整個肚子硬硬地擰成一團,像一塊板結的石頭,她咬著牙,打開檯燈,是凌晨一點鐘,她看著表,測試肚子疼的頻率,每隔五分鐘便劇烈地疼一次,是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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