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秋風一陣緊似一陣地侵襲了城市,街上的顏色,日益蕭瑟了。

除了偶爾在夢裡重複一些過往的美好時光,顧海洋連一個電話都不曾打回來過,他的冷漠讓她漸漸失去了有他對話的慾望,每日讀一些產前知識,再就是預習一些育兒知識,時間並不是最好的療傷機器,所謂的平靜,只是做給他人看的姿態,心中洶湧的暗波,只有自知。

因為太久沒回過媽媽家了,對顧海洋,媽媽也漸漸有了不滿,時常和肖曉抱怨:我自以為眼亮,結果還是找了個婚前善做戲的人,才不過做到部門總監,就視岳父岳母如不存在了。

肖曉便笑:他不是忙嗎,這不,他經常派我來看你們,還不夠么?

媽媽不置可否,摸摸她的臉,笑著說:還好,小曉,看樣子你過得還算舒心,都胖了不少呢,我對他沒什麼要求,只要讓你過得舒心我就滿足了,咳,都說岳母最疼女婿,其實對女婿好還不是為了讓他對自己的女兒好么,做母親的,哪個沒私心呢。

肖曉強做笑顏:媽媽,原來你對他好也不是發自內心的呀。

媽媽就笑她得了便宜還賣乖。

從媽媽家出來,天色還早,肖曉便想去商業街轉轉,最近,特愛看商場里的嬰兒用品,見著漂亮的,就會拿在手裡傻傻地看,痴痴地想,將來這東西給寶寶用會是什麼樣子,逛了半天,買了些寶寶一出生就要用的東西,軟軟的小絨線衣服,還有吊在嬰兒床上的吊鈴什麼的。

走過一間西餐廳的落地窗時,她忽然想起媽媽說自己最近胖了,便站下,看落地窗里映出的自己,臉色還不錯,其實不是胖了,而是懷孕讓她的腰腹日益顯現了,只要留意一下,就會看出她鼓起的小腹,她不想讓媽媽看出來,進門就紮上了圍裙,在廚房裡幫媽媽忙,吃完飯媽媽要她摘下圍裙,她不幹,說一會吃水果,果汁滴在羊絨毛衣上很難洗。

肖曉對著玻璃里的自己笑了一下,把掉在臉上的一縷頭髮往上抿了一下,無意間望裡面一看,隱約覺得有個人很像顧海洋,便定了定神,趴在玻璃上看,果然,是他,與一位紅髮女子,對面而坐,女子點了一支煙,媚笑著沖他吹了一個煙圈說了句什麼,顧海洋就撲哧一下笑了。

自從母親去世,肖曉從未見他笑過,女子忽然又偏了偏腦袋,指了指額頭,顧海洋伸手,撩起她四散下垂的頭髮,往她耳後掖了一下,沖著肖曉的一側,便袒露出了一張似玉無暇的白皙臉龐,女子嬌羞地笑了一下,好象心愿得償的樣子。

站在窗外的肖曉,就覺一股熱熱的東西,從心臟出發,想著身體四處發散,到了手腳卻變成戰慄的冰涼。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進餐廳的,不記得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那張餐桌前,就那麼一語不發地,死死地盯住了顧海洋的臉,一動不動,只是看著他。

她的意外出現,顯然讓女子有些張皇,她看了看顧海洋,迅速鎮定下來,拿起手包急急說:我先走了。

顧海洋面無表情地看了肖曉一眼,冷靜得如同面對一個認錯了人的陌生人,隔著桌子,他伸手,按在女子的肩上:洛美,你坐。

然後,拖過她面前的牛排,替她細細地切了,推回去:冷了口味就差了。

好象身邊壓根就沒人站在那裡,一切都是淡定而從容,有條不紊。

肖曉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了劇烈的搖晃,她想,她再也不能站下去了,再站下去,她將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同倒下去,是的,她不想倒下去,不想讓這個男人把自己扶起來,她不想讓他的手指碰到自己的身體,哪怕只一寸地方,再也不想讓自己的目光看到這個男人,也不想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否則一切都是自取其辱。

她慢慢地轉了身,向外走,她說不哭不哭,可是眼淚不聽話,她說我不能跑我要從容地離開,哪怕到了街上就撲地不起,也不要在他們面前失態。

到了街上,她開始奔跑,身邊的一切,恍如都不在眼裡,她只聽見一陣瘋狂的噠噠聲敲擊著街道,向著她不知道的遠方綿延而去。

她知道,在這一刻之前,她還不肯死心塌地地承認已經丟失的愛情,從這一刻起,已經徹底失去,徹底遠離,遠到,哪怕她用奔跑的速度,都不能追上了。

她跑得太累了,再也怕不動了,逃到哪裡都是沒用的,她不知道,究竟是她弄丟了愛情,還是她被愛情弄丟了,她茫然地看著街道,望著每一個從身邊走過的人,站起來,慢慢往家走,途中有幾輛計程車緩慢地粘著她問:小姐,要不要車?

她沒反應,徑直地往前走。

走到家時,已是午夜了,她按亮了燈,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個人,他在抽煙,整個客廳里都是烏煙瘴氣,那隻湛藍湛藍的煙灰缸,是她採購結婚用品時覺得漂亮就買下來的,為來訪的客人準備的,這深海水一樣優美湛藍的煙灰缸里,裝滿了煙的屍體。

是的,是屍體,這個曾是愛的暖巢的家,現在成了愛的屍體,冰涼,沒有任何暖意。

那個煙灰缸是一具美麗的棺材,這具美麗的棺材下,壓著一張列印著文字的紙,不需看不需問,肖曉便猜到了上面的內容。

走了半夜,心已從瘋狂中趨向冷靜,她放下在奔跑中已被弄得支離破碎的袋子,它嘩啦一聲便倒地了,像她聽到的愛情倒下的聲音,裝在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驚動了顧海洋沉沉的眼皮。

她平靜地解著外套上的扣子,說:你等一下,我馬上就簽字。

她翹了一下腳,把外套掛在衣架上,顧海洋的目光從地上散落東西上慢慢移到她身上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停住,那束目光像一尾凍僵的魚,粘在她的小腹上。

肖曉微笑了一下,走過去,拉過那張紙,看也沒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顧海洋的手舉了舉,猶豫著,猛然合在她正要離開的手上:你懷孕了?

肖曉抽出手,說:是啊,不過,沒事,你可以走了。

顧海洋仰著頭,凝望著她平靜的臉,顫聲問:那天早晨你吐了,是不是因為你懷孕了?

你說呢?肖曉換上拖鞋,進卧室了。

從看到顧海洋為那個叫洛美的女子切牛排時,她的心,就已死了,帶著她最後的希冀,湮滅在了初冬的風裡。

肖曉拉開被子,鑽進去,翻開剛買的育兒書,聽見顧海洋的腳步聲在門外遲疑了一會,一點點移進來,在床邊站了一會,慢慢趴在床上,將腦袋伏在肖曉小腹上,熱熱的液體滲透了單薄的被子,蔓延在肖曉身上,她嘩啦嘩啦地翻著書,沒說話,也不想看他。

顧海洋隔著被子輕輕撫摩著她的小腹: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肯聽么,告訴與不告訴有什麼區別么?肖曉輕笑了一聲:你該走了,哦,那女孩很美。

說著,翻了一下身,把顧海洋的腦袋從身上甩開。

原諒我,肖曉,你原諒我……顧海洋喃喃說:我不走,再也不要走了。

別留戀一個不再愛你的人,孩子不過是愛情的副產品,他的到來並不證明愛情還存在。見顧海洋不肯走,肖曉起身,抱起被子,去客廳的沙發,關了燈。

黑暗裡,顧海洋彎要伏在她臉上:我和她沒什麼,只是你去了,我心裡忽然就想惡毒一下。

呵。肖曉又是輕笑一聲,起身,抱著被子進卧室,黑暗裡,她張著眼睛,窗帘沒拉上,冬天的月亮顯得迷濛而混沌。

她驚異地發現,從進家門到現在,她竟沒落一滴眼淚,或許這就是他們常說的哀大莫過於心死吧,原來,心死就是不再為一個人所動,哪怕威脅哪怕眼淚,都已是風過窗外,與己不關。

那夜,顧海洋沒走,他躺在床上,撫摩著母親的照片說:娘,你知道嗎,我們都誤會肖曉了,她不是嫌棄你做的飯不幹凈,她是懷孕了,懷了你盼望的孫子,娘,這本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照片上的母親,慈祥依舊,答不了他所有痛徹心扉的追問。

從母親去世那一刻起,他的心就生生的痛成了一塊堅硬的鐵板,看到肖曉他便會想到被車撞得面目全非的母親,冷冷的恨意從心底里鑽進齒間。

他曾試著努力,去原諒她,可,一看見她,心就硬了冷了,像拒絕融化的冰,他努力了一個月,還是以失敗告終,她愈是執著地溫婉地想得到他的原諒,他就愈是恨她,恨她像偽裝成天使的殺手。

那種恨,讓他幾乎不能剋制自己了,他擔心再和她同居一套房子里,總有一天他會被恨意驅逐著做出殘忍的蠢事,所以,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回到單身的寂寞,便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躲著洛美,會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或是一起吃飯,至於愛情,沒想過,他知洛美有意,可他無心再愛,他覺得前一場愛情,已經將他徹底打垮了,他的狀態還在垮掉中沒有站起來,因了寂寞和失意而來的男女之間不是愛情,是遊戲。

天生,他不善遊戲。

昨晚與洛美吃飯,為她抿髮,不過是因洛美剝龍蝦剝的,手指上粘滿了粘稠的龍蝦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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