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幾天後,齊小路的母親日日堵在眉西門口,破口大罵,失去了兒子的同時,她的教養一併失去了,全然一副潑婦的架勢,她一邊痛哭一邊往門上吐唾沫擰鼻涕,甚至在樓道貼了大字報,把眉西寫成了比娼婦還要淫蕩的下流女子,勾引並害死了她的兒子。

那幾天,眉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躺在床上蒙著被子,不吃也不喝也不睡,怔怔地望著天花板,死人一樣面色蒼白。

肖曉知道,再這樣下去,眉西就毀了,每天晚上十點齊小路的母親會準時回家,次日早晨七點又會準時趕開堵在門口,她不敲門也不試圖闖進來,只是坐在門口哭罵不已,似是鐵了心,要這樣將眉西罵死在房間里。

在第五個夜晚,肖曉讓顧海洋叫了搬家公司的車,把奄奄一息的眉西連同她的家當一起搬回了家。

不知就裡的母親看著顧海洋背著瘦得只剩了皮包骨頭的眉西上樓嚇的手冰涼,張皇著不知做些什麼才好。

肖曉忍著心酸說:這就是和我同住的朋友,她病了,暫時在家裡住幾天。

母親忙說住我房吧。

肖曉想了想說,還是睡海洋的床吧,我陪著她,讓海洋先睡幾天沙發。

母親道:睡什麼沙發,我那張床那麼大,就是三個人也睡得下。

肖曉顧不上和母親計較,先把大床收攏了一下,讓眉西躺下,然後小聲問,要不要去醫院?

眉西搖了搖頭。

母親扯了扯肖曉的手:給她做點什麼?

肖曉說和我們吃一樣的飯就成了,她知眉西的虛弱不是病理性的,而是心病,遠離了那個環境,慢慢調養一下就好了。

漸漸的,眉西能吃點稀飯了,能自己到曬台上看看遠處的天空了,肖曉上班去了,她就陪著母親在曬台上侍弄她的蔬菜,秋深了,西紅柿只剩了枯黃的葉子,幾隻未長成果的黃瓜蔫蔫地搭在萎黃的架子上,垂頭喪氣,眉西便覺得,它們都像極了自己,在生命的一場場秋霜里,漸漸失去了虎虎的生氣。

之前,她總認為自己從未被人深愛過,可,經歷了齊小路事件後,深愛於她,竟成了杯弓蛇影的惶恐。

這些日子她一點一點地過濾了自己走過的人生,然後,就兀自地笑了,她突然發現自己很矯情,孤單的黑夜哪裡抵得過兩個不相愛的人共眠一床的恐怖?人,相對於另一顆心,總可以控制自己的臆想。

一個月後,她收拾好行李,對肖曉說:我租好房子了。

肖曉看著她笑,人在經歷了磨難之後,萬勿諮詢傷口是否痊癒,這樣表達的關心只是虛偽而已,對於一顆受傷的心來講,最好的關愛,就是,對彼的過去,以沉默示之。

虛浮的關懷,只能,提醒了傷口的隱疼。

知眉西的個性,定然是不肯久居人檐下,便也沒有挽留,只說:如果時間方便,就回來吃飯。

眉西笑了笑:有家真好,我羨慕你。

說畢,眉西就轉了身,淚愴然而下,若她曾眼饞過別人什麼,那就溫暖,這些,是她此生的缺失,無處彌補。

肖曉拎過她的箱子:上帝從來都是公平的,他為你準備的溫暖,正在某個隱秘的角落裡等著你去發現呢。

眉西鑽進車裡,順手關門,肖曉噌地鑽進去,逗笑說:休想匿起來,無論如何你得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新家呀。

很快就到了,在浮山新區,眉西租的是閣樓房,除了有天窗是坡型的尖頂外,與普通房子無有二致,眉西把箱子一扔,拉著肖曉躺在床上,指著天窗說:我再也不懼怕孤單的黑夜了,夜裡,只要我一睜眼就能看得見天上的星星,能看到它們與白雲親昵,如果我願意,還能聽見天使的私語。

天窗上是藍天,絲絲縷縷的白雲緩緩流過,像柔媚而沉靜的流動窗帘。

嗨,你說,齊小路是會變成厲鬼呢還是變成天使?

瞎說什麼?肖曉心頭一緊。

你緊張什麼,我在想,如果他變成了天使,夜裡,飛過這扇天窗時,就會看見我的,不知他會不會飛到我的夢裡,我想和他說聲對不起。

肖曉握了握她的手:別想了。

眉西沒理肖曉的茬,兀自又道:其實,我很感謝他的媽媽,讓我受些折磨,可以抵消一部分愧疚,是我不好。

齊小路出事後,這是眉西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她肯說了,肖曉反而放心了,比起迴避此事來說,她說出來了,就說明這件事對她已不再具有致命的殺傷力,至少,她敢於面對了,在所有人的生命里,那些一直被試圖繞過去的,才是死穴。

肖曉坐起來,看著她說:答應我兩件事,好不好?

眉西笑了笑:別說兩件,一百件都可以。

不問為什麼就答應?肖曉笑著問:萬一我是要你嫁給一個你不愛的人呢?

問什麼?反正你不會害我,你認識的男人我都認識,只要他們肯娶我我就嫁,就怕一個是你殺死了也不肯讓他娶我的,一個是你肯讓他娶他不娶的。

肖曉知她說的一個是顧海洋一個是陳魯,遂笑著說:說正經的,第一件,不要愛上不能給你未來的男人不要給你不能承諾他未來的男人以糾結機會。

眉西點點頭:第二件事呢?

下個月,給我做伴娘。

眉西呲了一下漂亮的牙齒:第二件么,除非你肯答應我一件事。

嚇,威脅我不是?肖曉做勢要走。

我哪敢威脅你,是求你呢,據說許多伴娘和伴郎都在新娘和新郎的幸福感召下成為了幸福的一對。

肖曉連著哦哦地哦了好幾聲:我懂了,讓陳魯做伴郎,那要徵求新郎倌的意見。

眉西微微紅了一下臉:你沒笑我吧?

笑你做甚,我知你喜歡陳魯什麼。

溫暖,對我,是致命誘惑。

我們同學都說陳魯眼裡的溫暖,可以讓女孩子在冬天不穿羽絨服。

太誇張點了吧?眉西大笑著躺倒床上。

婚禮如期舉行,肖曉終是遂了眉西的願,讓陳魯做了伴郎,那天,眉西穿了一襲亮紫色改良式旗袍,把婀娜的身材襯托得裊裊似雲,開得極低的半月型領口出,墜著一滴瑪瑙型項墜,將彈指即破的皮膚襯托得白皙似玉,把男賓們的眼球吸引得滴溜溜滿場亂轉。

大家深諳青島的風俗,在婚宴上,伴娘伴郎就是新人的酒囊,所有敬新人的酒都是要伴娘伴郎代喝的,於是,眉西的漂亮自然招了禍,從開始敬酒,就無有一個男賓肯輕易放她順利過關,整場婚宴敬到一半時,眉西腳下就如騰雲駕霧了,臉頰上暈開了兩片酡紅,一雙桃花眼醉得撲朔迷離,男賓們便更是開心,不肯輕易放她過關,又是央她唱歌又是央她遊戲,眉西終是了惱意,乜斜著醉眼望陳魯倩然一笑,指著肖曉說:你看,肖曉結婚了,從今天開始,她就是顧太太了,你沒機會了……

說完,就呵呵地傻笑,肖曉見她有點失態,便不肯再由著她代酒了,每每有人回敬,就一把搶過酒杯,仰頭喝掉,幾杯下去,也成了醉眼朦朧,嗓子里痒痒的,好象有千軍萬馬從從喉嚨衝出來,便連忙撇下顧海洋提著婚紗衝進衛生間,媽媽追進來,拍著她的後背說:誰找伴娘不都是找個酒量大的,你可倒好。

肖曉邊吐邊說:媽,酒量再大也禁不住被輪番灌。

吐完了,才覺得輕鬆了一些,又到休息室補了一下妝。

顧海洋知道肖曉醉得去吐了,一陣心疼,本想跟著,到了衛生間門口,才猛然想起,這是女部,只好怏怏轉身,眉西搖搖擺擺地走過來,嘴上叼著一根煙,把火機遞給他:新郎倌,給我點支煙。

顧海洋把香煙從她指間抽出來,小聲說:回家再抽,好不好?

眉西嘿地笑了一下,偷偷指了一下陳魯說:是不能抽,他看見了會不喜歡的,知道嗎?你把肖曉娶走了,他終於可以死心了,我要把他追到手。

顧海洋心裡,咯噔一下子,看了看陳魯,他正被肖曉的同學拽過去喝酒,一連喝了幾杯,臉上卻平靜似水,似乎連酒精都不能令他興奮起來。

肖曉說要陳魯做伴郎時,他說伴郎早就有人選了。

從英國回來,他便被升任做投資部總監,那位接替他原先職位的年輕同僚跟他說過幾次了,要做他的伴郎。

若是以往,肖曉是不會讓他為難的,偏偏在伴郎這件事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著嬌央求了幾次,他只好妥協了,畢竟這是她的人生大事,一切都以讓她感覺幸福滿意為準則。

眉西的一番醉話,宛如不經意間垂下的一隻釣鉤,將他的心,釣地七上八下,見眉西醉得七歪八扭,怕被她看出自己不悅,口無遮攔地張揚出去,遂用玩笑遮掩說:據說伴娘伴郎成眷屬的範例不少,說不准你們就是這成功範例中的一對。

眉西眯著醉眼笑,顧海洋的手機響了一下,是簡訊,是洛美的,很簡短的一句話:怕我在婚禮上失態么?我很高興你沒邀請我參加婚禮,因為這說明你讀透了我的心,新婚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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