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或許是肖曉的話語讓陳魯警醒了一點,很長時間沒到家裡找肖曉了,無聊的眉西時常趴在陽台上看街上走過的人,三三兩兩的,眉宇間凝著的愁情,是誰也解不開的。

街邊的木槿,開著顏色不盡相同的花,紫的,粉的,大紅的,像披掛在街邊的兩匹鄉土氣息的大花布,熱鬧得有些俗氣的花朵,在風塵的眷顧里日益凋零,像一場又一場不及落幕便有開演的愛情。

再有三個月,顧海洋就回來了,只是具體行期未定,每過一天她便用熒光筆把日子劃掉一個,掛曆下面的日期,開成了一片相連的熒光閃閃的小花,像是綻放在肖曉心裡的萬花園。

青島的夏天,相對濕度太大,儘管氣溫不高,卻悶得讓人恨不能把身上的皮膚剝下來扔掉,眉西整天悶著,悶熱加上家裡的氣氛悶,肖曉便有喘不過起來的感覺,拽她去海水浴場游泳,眉西病懨懨說:我是旱鴨子。

整個夏天,眉西彷彿鐵了心要變成苔蘚,拒絕在陽光下行走,肖曉拿她沒轍,恰好少年宮開了一個暑期舞蹈班,邊慫恿她去練巴蕾,眉西誇張地做了一個僵硬的下腿動作給她看:就我這老胳膊老腿的,練了做什麼?

你以為所有練巴蕾的人都想上舞台跳天鵝湖?都是去練形體的!據說練巴蕾會讓人看上去氣質優雅,有股天然而成的貴氣,男人們的心思是娶淑女遊戲野蠻女友,曉得么?

眉西拿漂亮的眼睛霍霍地看著她:怕我嫁不出去?

不是,我保證練練巴蕾你可以嫁得更好。

免費的?眉西做無賴狀追問。

我替你交輔導班費。肖曉想讓眉西去出流流汗,怕她在家悶壞了,每當她為眉西擔憂時,會猛然間覺得女人與女人之間的惺惺相惜,要比來自男人的乾淨而溫暖,更令人心下熨帖。

隔日,眉西就去肖曉執教的舞蹈班加塞,暑期舞蹈班大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男女,沒舞蹈基礎也不需要基礎,大多是想練一下形體的。

眉西換上肖曉扔給她的練功服,進練功大廳轉了一圈,便趴在肖曉耳上恨恨說:切,從沒像現在這樣感覺自己老了。

肖曉拽著她,把她的一條腿按在練功架上:快練功吧,又沒讓你從其中挑一個青澀少年戀愛,什麼老與不老的。

舞蹈班只有兩個男生,那個胖男生在練功的間隙,直言不諱地說他來是為了減肥,之前他參加了無數的減肥活動,都以半途而廢告終,因沒動力,身邊男女除了胖子就是胖子,他們總是給他這樣的感覺:人生的意義就是和脂肪奮鬥到底。

他很胖,但是他象憎惡脂肪一樣憎惡胖人,來這裡,要的就是視覺差異,周遭全是美女啊,會刺激著他把對脂肪的殲滅戰堅持到底。

他的話總讓女孩子們笑得花枝亂顫,可是,她們總在笑完之後去就跑到那個叫齊小路的男孩子身邊,儘管物以稀為貴用在男女之間亦是顛撲不破的硬道理,但凡有選擇的餘地,女孩子們還是選擇喜歡高得有些消瘦的齊小路,他眼裡的憂鬱,像一潭無邊的碧水,幽深清冽,他不曾故意,卻也在不動聲色之間淹沒了她們的心。

送他來報名時,他的母親對肖曉說,希望通過這個暑期巴蕾班能把兒子微駝的背練成挺拔的白楊。

被冷落的胖男生經常站在一壁,用又羨又嫉的目光看著齊小路沉默地坐在練功架上,微笑著拒絕女孩子們遞來的零食以及冷飲。

休息時,眉西和肖曉坐在椅子上,她用下巴指了指齊小路:如果我的人生就像一塊苔蘚,那麼他的心裡,一定是長滿了苔蘚的。

肖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了齊小路一眼:那孩子太沉默了,我幾乎沒見他說過話,我倒覺得,不是他的後背駝,而是他不願意抬頭看陽光,有些人天生厭惡陽光,白天在家也關著窗帘,大多這樣的人都具有藝術氣質,太過明亮的陽光會讓他們垂頭喪氣。

眉西樂了一下:我和他是同類,不過,我喜歡向陽光挑戰,他是逃避,不知他心上的那塊苔蘚是什麼性質的。

肖曉敲了敲她的腦袋:別對一個孩子好奇,據說愛情通常是這樣開始的。

眉西跳起來:你說什麼呀,好象我飢不擇食了一樣,連嘴上沒毛的小男生都不放過。

正說著,肖曉的手機來電話了,她上課時便調在震動上,在講台旁的桌抽屜里咚咚跳舞,把桌子震得發出老鼠磨牙一樣的碎響,眉西拿眼斜著她,壞笑著掏出來,想替她接來著,卻見顯示的是陳魯的名字,便塞到她手裡,站在一壁靜靜地看她。

陳魯好象喝了酒,語氣略微消沉,背景聲音有些嘈雜,肖曉問:你那邊怎麼那麼熱鬧?喝酒了?

陳魯說你那邊也很熱鬧嘛,我在酒吧呢,你來不來?

肖曉說算了,呆會我這邊還有課呢,你別醉了。

陳魯寂寥道:沒事,我能醉么?剛才這邊放了一支老歌,忽然想起了你,你還記得嗎,咱們畢業典禮上你唱的那支歌。

《橄欖樹》呀?

陳魯說:那些時光讓人懷念一輩子,肖曉,去美國之前的所有歲月都令人懷念,我想聽你再唱一遍那支歌。

不行,我身邊全是學生呢。眉西看著肖曉,擺著手笑了笑,慢慢走到齊小路身邊,坐他旁邊的練功桿上,盪著她修長的腿,歪著頭看齊小路:你不喜歡說話?

肖曉一邊和陳魯說話一邊用眼稍看著眉西,她的頭髮束成了一隻火紅的馬尾巴配合著長腿蕩漾在裸著的背上,像團火,在白皙的肌膚上燃燒,尖尖的下巴上還墜著一滴晶瑩的汗珠,她歪著頭,像幼兒園阿姨哄不開心的孩子一樣看著齊小路,齊小路看看她,蒼白的臉像有肺病的孩子,泛起了一淺淺的潮紅,他看眉西時眼神遊弋不定,像要找個安全之處躲起來的小鳥,可安全之處他找不到,即使找到了亦不甘藏進去,因為外面的危險里有渴望的精彩。

陳魯顯然是醉了,言語頹廢而羅嗦,很固執地說:肖曉,你給我唱唱那支歌,我覺得過去的單純快樂離我越來越遠了,你唱唱那支歌,哪怕只是哼一下調子,讓我溫習一下遠去的歲月。

肖曉拗不過他,只好擎著手機到走廊里輕輕地哼唱,唱完了,陳魯的話,似乎還沒完,肖曉說:我不能和你聊了,下節課馬上就要開始了。

陳魯說那好吧,就戀戀地收了線。

肖曉回到練功大廳,對學生們拍了兩下手,大家紛紛從地板上坐起來,眉西也拉著齊小路的手跳下練功桿。

肖曉一邊講要領一邊做示範動作,彎下腰去時,從底下往上一掃,就見齊小路別著臉,偷偷看著前面的眉西,肖曉在心裡偷笑了一下,知道眉西對這個不經世事的小男生施了媚心術,施者無心,受者卻有了意。

矯正動作時,她走到眉西身邊,趴在她耳上說:不準引誘良家少年啊。

眉西拿白眼球瞪了她一眼,沒吭聲。

40分鐘的課,眉西沒斷下和齊小路眉來眼去,肖曉知道她是見陳魯給自己打電話而心裡不暢快,所以,她愈是不讓她怎樣她便愈是怎樣來氣她。

下課後,所有人都拎起東西去洗浴室沖澡,眉西拎著一條毛巾踢踢打打地跟在肖曉身後,肖曉把她按在噴頭下,點著她的鼻子一字一頓說:情竇初開的小毛孩子招惹不得。

眉西懶洋洋說知道了,我還怕他招惹我呢。說完,就背過身去,拚命地往身上擦沐浴露,擦得整個就像乳白的泡泡人了。

洗完出來,打算一起回家,出了少年宮才見陳魯的車停在少年宮門口,如金的夕照從車窗上反射出來,像一片璀璨而班駁的金子,陳魯歪著頭趴在方向盤上已經睡著了,肖曉走過去,推了腿他:陳魯,都喝成這樣了,你還敢開車,警察怎麼就沒捉到你?

陳魯揉了揉惺忪的眼,打開車門,一把把肖曉拽到副駕駛位置上就關了門,全然沒看見站在車尾處用一臉溫情的希冀望著自己的眉西。

肖曉見狀,忙說:還有眉西呢。說著探出頭去,說眉西,你自己打開車門上來。

眉西臉上的希冀,像在剎那間遭遇了暴風摧殘的花園,因著失望化做了一片狼籍的憤怒,她努了一下嘴巴,做不屑狀說:都醉成這樣了,他有膽拉我我還沒膽坐呢。說畢就轉了身噔噔往另一個方向走,見齊小路正站在一壁,用有些怯怯的期待看著自己,便粲然一笑,挽起他的胳膊,說:咱們找地方吃東西。

肖曉的心,忽悠地閃了一下,說不出為什麼地忐忑起來。

陳魯開著車子沒目的地到處走,也不說話,最後,終於在一個十字路口,因紅燈時開過了黃線被交警攔下了,罰款扣分一番折騰後才醒了酒,車子被交警的拖車拖走了,他把駕駛執照塞進錢包,沖肖曉聳了聳肩說:這下好了。

說完,就往前走,肖曉追了幾步說:陳魯,你是不是有心事?

陳魯在前面搖了搖頭說:我想給自己找生活的動力。

肖曉追上去說:談場戀愛吧,有了愛情你就覺得一切成了皆有可能。

陳魯站下了,仰起頭,將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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