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回老家過春節時,顧海洋帶著手帕里的錢,沒和母親提,知道現在還給母親她不僅不會收,還會一把鼻涕一把淚哀求他收下,像母親這樣的鄉下老人始終認為孩子的婚事是自己應盡的責任,如果幫不上忙她會心下愧疚,認為自己沒有盡到做父母的義務。

春節期間一直在下雪,整個山村籠罩一片祥和的安寧中,家家戶戶的門上貼了火紅的對聯,與白皚皚的雪世界相互輝映地一片絢爛,街上,零星響著鞭炮的聲音,是恨不能天天年夜的小兒們等不及了,從大人手裡討來的零散鞭炮,在街上鬧著玩。

除了掃雪顧海洋無事可做,母親忙著包豆包做花樣饅頭,滿臉的喜氣,不時說:海洋啊,下個年,咱家就是三個人一起過了,要添筷子添碗了。

顧海洋就應聲符合著說是啊,明年春節我和肖曉一起回來。

母親繼續絮叨下個年的再下個年就是四個人了,顧海洋知道,母親指的是後年就能抱上孫子,就嘿嘿笑了兩聲說娘你這是安排任務呢。

母親被臆想中的美好給幸福得合不攏嘴,說:海洋,這喜事啊,明天下午記得在你爹墳前念叨一聲,讓他也高興高興。

顧海洋說知道了,山東鄉下的風俗是年除夕下午要去墓地請先人們回家過年,在墳前燒紙,灑點水酒放鞭炮,然後說一些恭敬的話,請先人們跟後人們一起回家過年。

母親蹣跚著到灶房蒸饅頭去了,顧海洋閑得無聊,見炕下有些散玉米,便收攏了一下,拿到院子里去餵雞,到了院子才發現院子出奇的乾淨,靠牆的6棵楊樹不見了,豬圈裡靜悄悄的,雞舍乾淨像間孩子的玩具小屋,他擎著一捧玉米獃獃地轉了幾圈,心一點點地沉下去,轉身去了放糧食的廂房,掀開糧囤,裡面空蕩蕩的,他看得眼睛裡都生出了無邊的寂寞,他扶著糧囤,將頭探進去,那些熟悉的、親切的陳年糧食的香,已是很淡了,一顆一顆的液體滴在糧囤的壁上,經歷過饑荒年代的母親向來是注重囤糧的,她曾數次自豪地讓兒子放心,就是連續三年顆粒不收她囤的糧食都夠他們娘倆吃得胖胖的,而現在,母親又是下了多大決心才能克服將面對饑荒的心理危機賣掉囤糧?

顧海洋不想讓母親看見自己流過淚,在街上站了一會才進屋,除了責怪自己,他不能責問母親那顆慈愛而柔軟的心,只是蹲在灶前,幫母親往灶底下續柴草,母親兩手搭在風箱上,機械地拉著,目光從兒子的臉一直游弋到腳上。

在假期里,他默默地把能幫母親做的事都做了,母親像個知足而惜福的孩子跟在他身後,不時搭把手,臨走前那晚,母子說著話,母親有點羞澀地說:海洋,今年你要辦婚事了,不要總琢磨著省錢,該買的都要買上,別委屈了小肖,我這裡還有些錢,你拿去吧。說著就從炕上下去了,打開三斗櫥上的鎖,摸摸索索地掏出一個報紙包,放在兒子面前:錢不多,可是能添補點就添補點吧。

顧海洋緊緊地握著紙包,努力讓聲音聽上去平靜些:娘,這是賣糧食和那6棵楊樹的錢吧?

母親沒說話,躬著身子爬到炕上,才拍了拍手說:那6棵楊樹,是你3歲時你爹栽下的,為的就是給你娶親打傢具的,我照料了它們20幾年,也該是用它們的時候了,現在哪還有什麼饑荒年景?那些糧食都要生蟲子了,正好前幾天有人來收糧食,我就收拾了一下,賣了。

顧海洋沒再說話,嗓子有點疼,一說話肯定就哽咽了,干坐了半天,母親說:海洋,你也知道,在咱鄉下靠岳母的家底過日子是被人瞧不起的,你好好做事,早點買上房子,娘心裡才塌實。

顧海洋說知道,爭取今年買房。

母親笑了一下:娘倒不是擔心小肖家會給你臉色看,就是覺得大男人應該拿汗水換份家業才是正道。

顧海洋覺得除了點頭,實在是找不出其他話響應母親的希冀。

母親伸手摸了摸被子下面,很熱,就打開被子說:你早點睡,明天一早還要趕車呢。

第二天吃了母親摸黑起來包的送行餃子,顧海洋趁母親去廁所時悄悄把錢塞在炕上的被子下就去縣城趕車了。

路上,給肖曉發簡訊說下午就到,從車站直接去她家拜年,車上很擠,空氣渾濁,偏偏身邊又坐了暈車的人,氣味就更加難聞了,顧海洋把衣領豎起來,擋著鼻子和嘴巴,一路昏昏沉沉地到了青島,正月的青島街上如往昔一樣肅靜,全然沒有鄉下的喜氣洋洋景象,沿途各商場門口張掛的春節促銷海報上多少能體現一點年味,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才見有好幾條未讀信息,全是肖曉的,都是問他到哪裡了,什麼時候到車站。

他笑了一下,猜她肯定等在車站,卻不肯說,想給他一個驚喜,女孩子都愛玩意外驚喜的浪漫小把戲,戳穿最敗興,他遂做不知狀給她回簡訊,爾後又加上一句:天很冷,別去接。

肖曉的簡訊很快就回了:誰去接你呀,這麼冷的天,我在家等著你來解我的相思之苦呢。

想像肖曉在車站跺著腳望眼欲穿地望著自己車來的放心,心裡浮動著柔軟的溫暖,兀自就笑了一下。

終是到了,顧海洋背上行李包,故意低著頭一味向外走,很快就感覺到一束目光尾隨自己而來,他確信相愛的人是有心靈感應的,也確信這束目光就是來自肖曉。

繼續故意往前走。

一雙雪白的靴子立在自己面前,他嗖地抬頭,做大吃一驚狀說:小妖精,你騙我。

肖曉歪著頭,咬著嘴唇看著他笑,然後沖他張開胳膊說:哥哥,抱抱。

顧海洋猛地將她搶在懷裡,在她額上狠狠地吻了一下:想死我了。

兩人勾肩搭背地出了車站,上了計程車,司機問:去哪?

顧海洋說:八大湖小區。

師傅,嵩山路。肖曉急急道。

司機不滿地回頭確認:我究竟聽誰的?

肖曉自得地說:這還用問?咱青島的風俗是女人說了算。說畢,頑皮地沖顧海洋皺皺鼻子。

顧海洋偏著頭看她,湊到她耳邊說:小妖精……

恩——妖精想和你單獨呆一會。

進門後,肖曉一把奪下他肩上的包扔在一邊,吊在他脖子上虎著臉問:老實交代,回老家後有沒有一個什麼小翠啊小芳啊的去勾引小妖精的相公?

顧海洋愛死了這張故做刁蠻的小臉,沿著臉頰邊吻邊說:有啊,不僅有小翠小芳還有小紅小綠呢,都快把我家門檻踩破了,我娘沒辦法只好拿著掃把在門口站崗擋著不讓她們進來,說我們海洋有個像神仙一樣漂亮的小媳婦了……

唇沿著臉頰爬行到頸上,肖曉就只剩了喘息的份,嘴巴依舊不肯認輸:看我怎麼懲罰你,哼……一個月不和你說話……

兩個人嘴巴堅硬內心綿軟地糾纏到了床邊……

去肖曉家拜完年,第二天就上班了,午餐後,還沒到上班時間,就去了閱覽室看報紙,裡面已經坐了幾個人,年齡大都在30歲以上,趁午休在閱覽室放鬆緊張了一上午的神經,順便抽支煙,他們已不敢和年輕男女們拼精力了,要努力上進,物質上要賺足生活需要,精神上希望成為太太的驕傲孩子的崇拜,這些東西上天不會平白扔下來,要靠努力一點點地往回賺,平時里提著一顆心捏著一掌汗做事,生怕一鬆懈年底就站在了公司的裁員名單上,在別人看來,30多歲的男人正是風光無限好,成熟穩健的男人魅力,穩固家庭後方,青春是大把地走了,可社會地位也令人稱羨了,誰有知道他們眼瞅著後生可畏噌噌直逼而來的內心惶惑?

顧海洋找了個臨窗的位子坐下,旁邊是財務總監,把報紙往下挪了挪,抽出一根煙舉了舉,大約是問他介不介意自己在他旁邊抽煙,顧海洋搖搖頭,翻開報紙,財務中監是位身材略有些發福的男子,不過35歲的年齡,頭頂已光潔可媲美劃冰場了,像所有都市金領人士一樣,工余時眼裡亦是滿噹噹的寂寞,據說他太太雖然很漂亮卻是極沒自信,結婚前就曾毫不隱諱地聲稱嫁他就是為了可以不工作且要買得起名牌時裝與化妝品,他娶得依舊是滿臉興奮,至於愛或不愛,他不追究她不表白,他常常喝點酒後就自嘲說:沒辦法,誰讓男人是虛榮的眼球動物,有一得必有一失。

那一失是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上帝從來都是公平的,你有錢我有貌,相互取長補短就成了完美因緣,譬如眼前這位仁兄,公司的女同僚就是有十萬火急的大事也絕不敢打他家電話,接電話的永遠是他太太,若是女性的電話,無論長幼都要先通過了太太的盤查才能順利與總監大人說事,他的漂亮太太所有的心思都用來管理老公上,好在總監先生並不氣惱,且幸福地和同僚們炫耀說:這足以證明她愛我,如果哪天她對我的事不聞不問了,那才叫恐怖呢。

有好事且刻薄的同僚在人後撇撇嘴巴鄙薄道:鬼才知道她愛的是你還是你的錢袋呢。

總監舉著抽到一半的煙無聊地張望,見顧海洋把報紙翻得飛快,以為他亦是無聊,心並不在報紙上,遂問:怎麼不和他們一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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