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顧海洋說:咱娘。把肖曉向前推了推,肖曉有點窘迫,和顧海洋說笑了一路,竟忘記商討怎樣稱呼未來的婆母,畢竟未婚,又是鐵定了要嫁人家的,可,喊一素未謀面的婦人做娘,其一是拗口,其二是難為情喊不出口。

肖曉運了運氣,可,那聲娘臨到要出口之時,還是換成阿姨,嚶細地從喉嚨里滾了出來。

她的手主動探了過來,捉了她軟軟的指在掌心裡,雖是眉開眼笑,眼裡,還是有淺淺的失落一波波地散開了去,或許,她等的並不是這樣的稱呼。

肖曉已顧不上那麼多,近十個小時的顛簸,已讓身體充分覺出了支離破碎的疲態,只想找個地方,將身子放平了,美美睡上一覺。

小巧的院落很乾凈,幾隻肥腴的母雞在明黃的地上呱呱地跑來跑去,間或停下來,看著肖曉,瞳孔亮似珍珠,顧海洋的母親雖然對肖曉的稱呼有些失落,卻依舊緊緊地拉著她的手,進屋,拍著炕沿說:坐了這麼長時間的車,累了吧?快坐。

說完,看顧海洋:小肖喜歡吃什麼?我這就去給你們弄。

顧海洋看了看肖曉,知道她現在最大的願望不是吃飯而是睡覺,母親肯定是早就為招待準兒媳婦做足了準備,說不餓實在是太拂了母親的興緻,遂說:我們餓了一路就是為了回來大吃一頓的呢,娘,你現在就是牽一頭牛來我們都能吞下去。

這話讓母親眉開眼笑,指了指暖水瓶,示意顧海洋自己倒水,就下廚忙活去了。

肖曉軟軟地依在牆上,聽顧海洋滿嘴胡說八道,低著頭直樂,忍到顧海洋母親去了廚房才掐了他一把說:大騙子,你餓了一路,我帶的那5包牛肉乾還有點心都進誰肚子里了?

顧海洋豎起食指噓了一聲:這不是為了讓娘高興嗎,她從知道我們要回來那天就開始準備今天的菜譜了,告訴她我們的胃沒地方,多掃她的興啊,有的謊言是傷害,但有些謊言會讓人幸福。

肖曉說不過他,就朝被子上蹭了蹭:我眯一會,你幫我放哨,如果看見你娘進來就叫我。

是咱娘,你睡吧,咱娘最通情達理了,絕對不會說你是個懶媳婦。說著,顧海洋彎腰把肖曉腳上鞋子脫下來,探頭看了看灶房,母親正在熱騰騰的鍋上忙得不亦樂乎,就放心地把肖曉的腳放到自己腿上,輕輕地揉她的腳掌,肖曉看了看他,幸福地眯上了眼睛,很快,就被夢鄉捉了去。

等肖曉張開眼睛,見身上搭著一條薄被,不知什麼時候,炕上已經放了一張小桌,擺滿了熱騰騰的菜,她心裡有點惱顧海洋做哨兵做得很失職,畢竟第一次進門,哪能倒頭就睡呢。她坐起身,抬眼去找顧海洋,一下子就被眼前景象給驚住了,天吶,炕下站滿了人,雖然全是女的,齊刷刷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自己臉上,見她醒了,都拘謹地笑著,肖曉哪見過這種陣勢,又不知怎麼稱呼,只好局促地笑了一下就下炕去找鞋,依在門旁的一中年女人大著嗓門喊:他嬸子……

顧海洋聞聲跑進來,看看隱在肖曉眼中的微惱,拉了拉她,對炕下的人嘿嘿笑了兩聲,說:我媳婦肖曉。又陪著笑臉一一給肖曉介紹眾人,這是鄰居三嫂、那是後院二嬸……

肖曉只覺腦門嗡嗡做響,究竟哪張臉屬於哪個稱呼一概記不住,只想從這些目光的包圍中逃出去,又不忍在鄉親面前讓顧海洋丟了面子,只能一味地隱忍了跟著顧海洋的介紹應聲符合。

好容易應付完了,假做去灶房幫忙一溜煙逃進去,裡面的人還在用自己聽不太懂的方言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想到自己剛才就在這樣一圈品頭論足的目光中死睡,臉就忽忽地燒了起來,恨不能把顧海洋捉過來,狠狠撕他一頓,他肯定早就知道帶自己回來會出現這些狀況,竟沒提前跟自己預防一下,讓自己出了這麼大的洋相,想著,就覺委屈得不成了,眼睛酸酸的,睫毛濕漉漉地沉了下來。

顧海洋母親蓋上鍋蓋,轉身看見肖曉似是欲哭的樣子,愣了一下,在圍裙上抹了抹手,問:小肖,你怎麼在這裡,海洋欺負你了?

肖曉抬手揉了一下眼,做被柴草煙熏了樣說:沒呢,廚房煙太大了。

顧海洋母親放下湯碗,給她倒了一盆熱水:洗把臉。又指了指屋裡的人說:咱鄉下就這風俗,新媳婦第一次上門,左鄰右舍都要來看新媳婦的。

肖曉洗完臉才想起毛巾還在旅行包里,又不願頂著一張濕臉進屋去拿,正躊躇著,就見顧海洋母親拿著一條簇新的毛巾站在身邊,笑吟吟地看著她:城裡長大的女孩子就是和鄉下女娃娃不一樣呢,什麼都不擦就細皮嫩肉的。

肖曉有點不好意思,擦乾臉就跟在她身後進去了。

那頓飯是肖曉有生以來吃得最狼狽的一頓飯,那些來看新媳婦的街坊們站在炕下不肯走,一邊誇顧海洋找了個漂亮媳婦一邊看她吃飯,被十幾雙眼睛盯著嘴巴的感覺糟透了,肖曉緊張得快要張不開嘴了,只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說飽了。

炕下的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這麼幾口就吃飽了啊,城裡的女娃胃口真小。

顧海洋母親小心問: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

顧海洋知道肖曉是窘迫,連忙打圓場說:肖曉是舞蹈老師,從小就飯量小。

炕下的人哦了一陣,見肖曉也太愛說話,終於肯三三兩兩地散去了,顧海洋母親送到院自里,肖曉聽得出她們大聲地誇自己文靜漂亮顧海洋從小就善良厚道是故意說給自己的聽的。

也不言語,那張媚媚的俏臉兒虎下來,顧海洋被她瞪地心裡發虛,連忙夾起一隻雞翅膀討好地放到她唇邊:嘿,今天委屈你了。

肖曉啪地把他筷子擋開:你當我是猴子啊,弄這麼多人來圍觀,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們老家有看新媳婦的風俗?我狼狽死了。

早告訴你,你還會陪我一起回來啊?我哪有那麼傻啊,好容易騙個漂亮媳婦怎麼著也得領回來讓他們開開眼,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吧。

晚飯後,顧海洋要帶肖曉出去轉轉,肖曉見天還亮就,就不肯去,有了下午被圍觀的這一幕,她是真的怕了,早就聽顧海洋說過,這裡民風淳樸,鄰裡間關係密切,誰家有喜事全村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氣,這大亮的天,被顧海洋帶出去,鬼才知道要向多少街坊鄰居問好要被多少目光像相看呢。

顧海洋母親坐在炕沿上,和肖曉說話,她的方言時常讓肖曉不知就裡,反正也都不是什麼要緊的話,聽不懂肖曉也做聽懂了樣點頭,有時見顧海洋看著自己哏哏偷樂,就知道自己的頭點沒點對題,肖曉說的雖是普通話,但顧海洋母親聽方言俚語聽習慣了,反而對很多普通話不是很明白,偶爾的,肖曉看著她臉上似解非解的懵懂狀,滿臉的莊重與自己點頭,就知道她和自己一樣聽不懂。

小院子被夕照灑成了一片澄澄的橙黃,晚風簌簌地拂過矮牆上的草葉,幾隻肥碩的母雞悠閑地晃悠到牆角眯上了眼,這樣優美而靜謐的晚春黃昏是肖曉在城裡不曾見過的,先是看得有點呆,爾後拎起外套,要顧海洋帶自己出去看看。

顧海洋帶肖曉去看了村小學,又在村後的山上轉了一圈,回來路上,顧海洋鬼鬼地笑著說:猜猜,今天晚上娘會不會給我們圓房啊?

肖曉捶了他一下:拜託你有點出息好不好?

顧海洋笑著跳到前面:我可是做夢都想當新郎倌呢。

才進院門,就聽裡面有人高聲說:是海洋回來了。

肖曉緊張地看看顧海洋:晚上還有人來啊?

顧海洋頓了一下說:是我表姐,她嘴巴厲害著呢,她說什麼你笑笑就成了,反正你說不過她。

表姐是個黑而壯的中年女子,眼神極機靈地掃了肖曉一眼,就抓起她的手往房裡拖:早就聽說你們要回來,想早點過來,家裡的果樹還要剪枝就拖到晚上了,扭臉看著顧海洋說:海洋兄弟,幾年不見你倒胖了,還是城裡水土養人,看你,那還是當年那個灰頭土臉的傻小子。

坐到炕沿上表姐還在說個沒完,自然全是過年的吉利話,肖曉聽得有點不舒服了,大約知道一些,雖然鄉下人不太會掩飾自己的內心,但,秉性上和城裡人差不多,欲要求之必先舍之,即便好話不需花錢買,也未必有人送起來沒完沒了,鄉里人大多是不識得人臉色,更不懂得揣摩人心思,不懂得肖曉一臉熱笑已純是禮貌了,她轉了頭,看著依在被子上開始打盹的顧海洋,伸了伸右手的拇指:為了趕在你去大學報到前把毛衣織出來,我這手指都落下病根了,天一陰就疼,你姐夫怎麼揉都不管用的。

顧海洋母親聽了,宛如饑荒年間靠了她的一餐飯才活命般的感激:我這笨手,怎麼就學不會織毛衣呢,海洋幸虧有你這麼個心靈手巧姐姐,咳,臨上學了,都沒件象樣的衣服,就更不要說毛衣了。

兩個女人,半隻屁股懸在炕沿外,心裡,都不落實在,一個是感覺欠情,一個是索求回報,表姐在話里話間都帶出來了,不時嘆氣道現在哪裡都要靠關係混日子,現在的年輕人哪有把心思放在侍弄莊稼上的?指著坐在凳子上垂頭不語的女孩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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