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離家越近,顧海洋的心愈是慌亂,所有的勇敢就像一隻沒扎嚴吹氣口的氣球,悄悄地消匿,他奮力地蹬著單車,肖曉像小鳥即將見到盼望中的森林一樣歡快說笑,他一語不發。

離老樓漸行漸近了,肖曉說:你住在這一帶呀,我可喜歡老樓了,充滿了質樸的生活氣息,十幾年前,我們家也住老樓,我爸爸分了新房我們才搬走的。

顧海洋聽了,那顆懸在半空忐忑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若不是怕顯得唐突,若不是當街人多眼雜,他真的恨不能跳將下來,將肖曉攬在懷裡,狠狠地吻一下子,像她這樣心底乾淨的女孩子太少了,至少,在青島生活的兩年中,他是第一次遇上,就他所知,這老樓的逼仄,曾經惹起過多少老樓女人的悲憤呢,又有多少年輕男女戀愛之後惟恐人看低而不肯將心愛的人帶回家來。

顧海洋把單車鎖在樓下的柵欄上,指著二樓的一扇窗子說:我的窩。

肖曉望了一眼,伸手,把顧海洋的手捉來握在掌心裡,悄聲說:你帶我去嘛。

顧海洋看了看肖曉,忽然覺得,內心所有的堅硬都溶化在眼前這個纖細女子的柔情里,不需語言的承諾,他知道了愛情,已如夏季的花園,紛紛擾擾在了這個女子的心裡。

他攥著肖曉的手,踩著咯吱咯吱做響的樓梯上樓,打開那扇暗紅色的門。

20個平方的空間,簡約而乾淨,絲毫沒有樓外的逼仄之氣。古老的大木床和格子書架顯然是房東的財產,屬於這個男子的,只有書,和壁櫥里的衣服,它們整齊地羅列在那裡,散發陽光般的乾淨氣息,她一點都不覺得這一切顯得破落,反而,那些在書架上碼得很是整齊的以及在寫字桌上攤開的書,向她展示了一個蓬勃向上的世界,媽媽曾說,對於妻子來說,一個男人最令人恐怖的不是貧窮,而是,他讓你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可現在的女子,哪個有膽量選擇一場沒有定數的期貨愛情呢,她們寧肯折現,肖曉相信這樣的婚姻里也會有美好愛情,當然,也會有更多的女子,在後來的婚姻里哭泣著愛情背叛了生活。

她個理想主義者,不肯讓愛情在生活面前哭泣。

她不知究竟愛上這個男子的哪裡,只知道,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想,穿過這個男人的眼眸,一直一直地走進他的心,駐紮在那裡,一生一世。

顧海洋的眼神,一直追隨著她的目光,在她浩淼似黛的睫毛下,他看到了愛情,像原野上的一株小草,在蓬勃地生長,那些曾是偏執在他心中不肯退卻的自卑,終於是一點點潰不成軍。

他與她並肩站在陳舊而堅實的長條地板上,窗外,冬雨淅瀝,間或一隻沉默的鳥飛過窗前,像落葉,無聲地舞著,旋轉,遠去。他輕輕地把肖曉攬到胸前,唇在她濃密而潮濕的黑髮上遊走,絲絲縷縷的洗髮水香將他的心,悄悄地熏醉了,唇游到她額上時,他猛地抱住了他,說:肖曉,我愛你,很愛。

肖曉沒答,也沒應,只是,兩臂緩緩地環過了他的腰,用力地抱著,微閉了雙目,豐盈的唇,溫潤如春天的草莓,散發著朝露蓓蕾般的馨香,讓他恨不能將心掏出心做成世上最最美好的美味,喂進她心裡,從此,永遠。

想說的話那麼多,他卻張不開口,這時,他忽然地痛恨自己語言竟是如此得貧瘠,無論怎樣華麗優美的語言,都不能準確到位地表達他對這個女子的情愫。

等到話一出口,竟變成了:你渴嗎?想不想吃什麼東西?

肖曉搖了一下頭,彎下身去,魚樣從他胳膊里滑出,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翻書,聲低若自語般說:有時間去我家玩吧。

顧海洋的那句話,樸素得讓她感覺塌實,向來,她對男子的內斂情有獨鍾,儘管與華麗的喧囂相比,在表面上看有些遜色,的邀請其實是個明晰的暗示,她的愛情選中了他。

他站在肖曉身後,將手,重重地扶在她肩上,隔著毛衫他觸摸到了她的蝴蝶骨,在她的頸下優美地起伏,她的肩,宛如一張薄紙讓他心下,滋生了無邊的愛憐,就想,用自己的掌籠罩呵護了她的一生。

去她家的諸多細節,早就商討過無數遍了,但是,當他站在肖曉家門口,心還是緊張的,那種揮之不去的自卑感再一次襲擊了他。

他不知道作為知識分子的肖曉父母會用怎樣的態度對待自己,8歲那年的一個凌晨,他想往常一樣喊父親醒來小便,可,父親怎麼都不應。自從他把村裡的拖拉機開進山溝被人抬回來後,再也沒有起來過,躺在炕上數著看陽光從窗的東側一格一格走到西側,3年了,只要掃一眼窗格子上的陽光,他能準確地說出幾點幾分,誤差不超過3分鐘。

他喊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大,驚醒了母親,點亮油燈,他聽到了母親長長的哀號,劃碎了山村寂寥的夜。他的、在炕上躺了三年的父親,向死神做出最最寂寞的妥協,在睡夢中鬆開了怎麼努力都不能握住生命的手。

從那天起,他的生活就被垂憐的眼神以及同情的語言包圍,在他10歲的某個夜晚,他發誓要擺脫這一切,儘管他們都是善意的,他卻本能地抗拒這種最為樸素的善良。

它們像一些綿軟的刀子,會在不動聲色的溫暖中剔盡他的驕傲,讓心靈的脊椎彎曲,這種感覺令他厭惡。

猶豫再三,他還是按了門鈴,出來的是肖曉,她穿著一件松垮的白色棉線休閑衫,淡藍色的牛仔褲裹著修長的腿,在大大的線衫里晃來晃去,她的父母笑容滿面地站在身後,迎著他笑,很真誠。

大家在客廳寒暄了一會,媽媽沖肖曉招了一下手:小曉,幫媽媽到廚房打打下手,讓爸爸陪著小顧。

肖曉沖顧海洋笑了一下,菜早就準備好了,媽媽讓自己進廚房打下手是假,打探消息才是真,進了廚房,嬉皮笑臉地趴在媽媽肩上:想知道什麼?快問吧。

媽媽笑著,把做好的蝦遞給她:不是沒去赴相親的嘛?怎麼會認識他的?

肖曉頑皮地伸了伸舌頭:都這麼久了你居然還記得他名字。

見面很融洽,不知不覺中就聊到了晚間新聞都結束了,顧海洋起身告訴,媽媽看了看肖曉,說:小顧,你把租的房子退了吧,前兩年學校分給我一套小房子,一直空著呢,不如你搬去住,配套設施什麼的都很齊全,交通也方便。

這句話出乎顧海洋的意料,他局促地看著肖曉,不知該如何做答,儘管他早就看出了肖曉父母對自己的喜歡,也知道這是他們表達對未來女婿關心,但,第一次見面,這樣的好與信任,唐突得讓他覺得受之有愧。

媽媽不容分說地就去卧室找鑰匙去了,肖曉也有點愣,媽媽事先一點口風都沒漏的,看著顧海洋有些做難的神色,忙忙跑進去說:媽,等過一陣他的房租期到了再說吧。

媽媽不理她,顧自找出鑰匙塞,遞給顧海洋說:別管什麼租期,我住過老樓,生活很不方便。

肖曉擔心媽媽的過分熱情會讓顧海洋尷尬,沒成想他推脫起來還是滿從容,他接過鑰匙看了一會,又塞到肖曉手裡,笑著解釋說:阿姨,其實我倒滿感謝老樓的,正是因為它的破敗,更能促使我努力打拚,爭取早日買上房子迎娶肖曉呢。

事後,顧海洋知道,因著那句話,肖曉媽媽對自己,是格外高看的。

確實,關於房子的推脫,他本意上並無做秀目的,而是覺得,作為男人,沒能力給心愛女子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所謂的愛,不過是缺乏誠意的男女組合而已。

青島的冬天,冷得陰鬱而殺骨,涼涼的空氣一點點滲透了冬衣,一路殺進骨頭,讓人無處躲藏,可,只要有愛,這些又算得了什麼?顧海洋就是肖曉心中暖意飛揚的春天,下班後,顧海洋馱著她到處亂跑,去踩海邊的碎冰,在冷得瑟瑟發抖的街上跺著腳吃烤海鮮,儘管媽媽說讓顧海洋回家吃飯,儘管家裡的暖氣暖得讓人早晨不想起床,可,這些誘惑,哪抵得過與心愛的人獨處的肆無忌憚快樂呢。

顧海洋時常奇怪肖曉穿了那麼多衣服還是手腳冰涼,肖曉就逗笑說上輩子自己一定是青蛙,不然怎麼會秋風一吹就手腳冰涼呢,顧海洋就捧起她的臉認真看,好象要從她臉上找出遺傳基因,每次,都是把鼻子一皺,說:嚇,我向上帝保證,你上輩子肯定是一種動物,但不是青蛙。

開始,肖曉會當真,問他:什麼動物。

他抱過她的額頭,輕輕地呵一口氣:現在不好下定論,等明年端午節時,好能驗明正身。說著,就跨上單車,回頭道:娘子,快快上車,別讓法海師傅看見你。

肖曉恍然大悟,跳到車座上,隔著厚厚的冬衣擰他的胳膊,他不反抗,只是,將胳膊一翻,捉住了她的手從後背塞進自己外套底下,向老樓蹬去。

有幾次,差點被交警逮住,顧海洋就機警地一轉,騎進小巷子里去了,肖曉嚇得大氣不敢手,外套底下的兩手死死地扣在他腰上。

顧海洋就在心裡偷笑,心想,日益增多的汽車就夠交警操心的了,就是馱著肖曉從他們眼低下騎過去他們都未必能騰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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