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換魂

小苊不會回來了,這是我早就知道的結局,我們,都不是那種能夠勇敢面對過去的人,如果是,就不會相互試探著走到最後又開始分離。

近在咫尺的她,是我愛的女人,我的衣服,有芬芳的清香,是她洗的,飯菜香氣迷人,是她燒的,我們生活在同一所房子里,卻不能愛。

她是我的嫂子,哥哥的妻子——小苊。

白天,我和哥哥在工作間為各色各樣的客戶做平面設計,每當中午臨近,我的手,茫然地按在滑鼠上,耳朵沖著電梯的方向,一直一直到有鞋跟敲打著大理石走廊的清脆聲,咯噠咯噠……由遠而近。

我的表情,看上去無動於衷,心卻已開始了喧囂的沸騰。

門響了,我第一個站起來,叫她小苊姐姐,她和哥哥結婚前,我叫她姐姐,一直延續到現在,在別人看來,我是習慣難改,沒有人知道,我多麼想歡快地喊她小苊小苊……

哥哥拖著電腦椅,無聲無息地從電腦邊滑過來,他們的眼神彼此碰撞,像穿梭在初春午後的陽光。

小苊總是吃很少一點東西,然後仰著臉,看我和哥哥吃,嫻靜的表情靜水樣蕩漾在白皙的臉上。

飯後,小苊煮的老巴布生咖啡飄著濃郁的香。

哥哥總喜歡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拉著羞澀的她,鑽進旁邊的小休息室。

然後,小休息室對著工作間的百葉窗緩緩合攏,像極了一些幸福在秘密地向我關閉。

電腦屏幕保護程序已經啟動,反覆迴旋的畫面,像我的心,周旋不停,或者我點上一支煙,慢慢地抽,看煙蒂燃到指間,任憑它灼傷了手指,一種尖銳的疼蔓延進心裡。

所以,很多時候,我寧肯躺在沙發上休息,也不進小休息室,偶爾,哥哥不在,我溜進去,裡面的氣息,一下子,就讓心碎了。床頭的小抽屜中有沒來得及清洗的真絲手帕,上面有凌亂而清晰的桃紅色唇印,為了不讓幸福的聲音傳出來,哥哥讓小苊咬著真絲手帕。

在別人眼裡,我是少言寡語的內向男子,其實,我是害怕的,一開口就會泄露了所有的秘密。

最近,晚飯桌上,哥哥總是說:「安嘉冬,你該戀愛了。」

我繼續吃飯,哥哥就爽朗地笑:「都大男人了,還害羞呢。」轉過去對小苊說:「小苊,有合適的女孩子幫弟弟留意著點。」

小苊笑:「這還用你提醒么?」

夜晚,我躺在床上,門開著若有若無的縫隙,寧靜的夜裡,他們的聲音輕飄飄擁擠進來。

敏銳的聽覺讓我憎恨,隔著闊大的客廳和他們緊閉的卧室門,我能聽見哥哥叫她苊寶貝以及像兩隻輕巧的貓在玩一些親昵的遊戲。

我豎著敏銳的耳朵,手指狠狠地扣進身上的皮肉里。

每年一度的甲A賽事,只要是本市主場,哥哥場場不漏,他是球迷。

哥哥說看足球在綠茵場上馳騁,人跟著場上的氣氛變得熱情而開朗,所以,哥哥去看球時,一定要拽上我。

每當周末賽事開始,哥哥關閉電腦,用巨大的摩托車馱著我,沿著東海路風馳電掣奔向頤中體育場,我們戴著巨大而嚴密的頭盔,風乎乎響著,把哥哥的話吹過來,我逐漸發現,自己的聲音,一出口,就被逆向風扔向了後方,哥哥聽不見。

於是我試探性地喃喃說:「哥哥,我可不可以愛小苊?」

摩托平穩而飛速地滑行,哥哥聽不見。當隱秘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來,釋放心靈的輕鬆感嘩然湧來。

於是,我低聲重複:「哥哥我可不可以愛小苊?可不可以愛……」

這種感覺,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一個被秘密憋瘋的人,在人煙罕至的森林裡挖一個深深的洞口,他對著永遠不會有回應的洞口傾倒著秘密……

在乎乎掠過的風中,不停地重複這句話讓我快樂,根本沒有覺察都摩托車減速,後來,我看見哥哥緩慢地轉回頭,望著我快樂張合的嘴巴,隔著頭盔玻璃的眼神,布滿痛楚的疑惑。

喃喃地,我叫了哥哥,垂下頭,接下來會怎樣?不能想了也想不出。

幾乎在瞬間,砰的一聲巨響,我飛起來,還有哥哥,高高地飛在空中,他張著迷茫的眼睛一直追隨著我飛翔的方向。

哥哥像拋物線,墜落在龐大的集裝箱車輪上,那聲攙雜著懺悔和絕望的哥哥沒有喊出來,我輕飄飄落在了路基一側,煙塵一樣的往事,飛一樣遠去著,模糊成黑暗。

啜泣聲,在淡淡的來蘇水味道里飄,嚶嚶細細,是小苊。

最後的一聲巨響,還在耳邊隱約,關於後來是怎樣?身體寒冷著顫抖一下,我怕極了知道。

聽見護士驚喜的聲音:「這個的病人好象恢複意識了。」

醫生過來,我不願睜眼,卻控制不住眼球的轉動,醫生動了動我的眼睛,叮囑護士仔細觀察。

後來,一隻冰涼的手合在我手上,散發著幽香,是小苊的,她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安嘉冬,幫我把你哥哥帶回來,求你了,把你哥哥也帶回來。」

哥哥是受到了迎面的撞擊,比我嚴重得多。

眼淚不停的,順著眼角滑下來。

小苊用冰涼的手給我擦淚,不停地擦。

連著幾天,不停地流淚洗不掉我內心的懺悔。

醫生詫異於我有意識而不能清醒,幾天來,通過醫生和小苊的交談,我隱約知道,哥哥的大腦受到重創,即使復原也只能是植物人。

小苊的嗓子,已經嘶啞著說不出話。

我寧願變成植物人的是自己,事實卻是身不由己,我沒命地想,想找一個最好的方式,收攏小苊正四處碎裂的心。

我在心裡輕生說:「哥哥,原諒我。」然後艱難地睜開眼睛,緩緩移動視線,看見脆弱的小苊,相臨的病床上,哥哥的身上插滿透明的管子。

我看著小苊,努力笑了一下:「苊寶貝。」

小苊看著我,張著蒼白的唇:「你叫我什麼?」我努力伸手:「苊寶貝,這是怎麼了?」

我清醒後的怪異舉止,讓所有的醫生瞠目結舌,我一再堅持:「我叫安嘉夏,安嘉冬是我弟弟。」

一直到康復出院,心理醫生徹底放棄了對我的引導治療,儘管靈魂互換這樣荒誕的事,只發生在美國電影和港台影視劇里,面對現實中的我,所有的醫生都表示無能為力。

小苊恍惚在我和哥哥之間,因為愛,她即懷疑又不能否定。

一個月後,我出院回家,哥哥始終寧靜,為了不讓他的心臟停止跳動,我們只能把他留在醫院裡,我和小苊都不願放棄最後的一絲希冀。

回家時,小苊站在客廳里,默默地看著我,她想知道,我將會開哪一間卧室的門。

除了心輕輕閃爍一下,我從容地進了她和哥哥的卧室,像哥哥一樣,我把自己摔在床上,張開雙臂說:「苊寶貝。」她遲遲疑疑地過來,慢慢地靠近我,我一把拽過來,裹在懷裡。

眼淚濕了相互的衣服。

這樣的纏綿,持續不久,小苊掙脫出來,低聲說:「對不起,今天晚上,你去原來的卧室睡好么?」「可這就是我的卧室啊。」

小苊定定地看著我,猛然拉起我,站在鏡子前:「你是安嘉冬。」又指著牆上的婚紗照:「那才是安嘉夏。」「小苊,我是安嘉夏。」

「對不起,即使這是真的,我不能一下子接受一個陌生的身體,即使裡面裝著安嘉夏的靈魂。」

我說:「好吧。」即使小苊不介意,即使我再喜歡她,我也不可能碰她的身體,那會太褻瀆她和哥哥的愛情。

我拉開衣櫥:「我可以拿一件睡衣嗎?」我拿出睡衣去自己的卧室,小苊遠遠跟在後面,我把尷尬藏在心裡,換睡衣,解開最上面的兩粒扣子,從腦袋套進去,哥哥是這樣換睡衣的,小苊總是笑他懶,只開上面的兩粒扣子,我聽見過。

小苊蒼白著臉,看我,綿軟的眼神,像要穿透我的身體。

我開始工作,車禍我們負全部責任,躺在醫院的哥哥,需要巨額的醫療費,對於我,小苊是複雜的,始終懷著質疑和戒備,大多時間,她守在哥哥身邊,我知道,除了期望奇蹟出現,她還想要一個只有哥哥能夠給的答案。下班後,我去醫院接她,每次,她眼裡都是戀戀的綿延不絕,儘管我的舉止完全是哥哥的翻版,依舊不能去掉小苊眼裡的疑惑。

一次,我去醫院,小苊不在,我細細地端詳哥哥,愧疚像糾纏的刀子,在身體里扎來扎去,眼淚滴在他手上,我說:「哥哥,原諒我……」

在模糊的視線里,哥哥的安詳如舊。我說:「雖然喜歡小苊,但,我沒想過傷害你們……」兩顆巨大的淚珠,從哥哥的眼角,滾滾而下。

片刻之間,我的心,就僵持了。

我衝出去找醫生,只要哥哥恢複,我願意回到那個內向的自己,可以任憑所有的人責罵我無恥。

醫生全面檢查了哥哥的身體,答案和最初的診斷一樣,稀哩嘩啦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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