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失竊

什麼都可以丟失,但,我們不能夠丟失良心,因為,那些丟失的良心,最終,將化做落在別人身上的污點……

春天黃昏,文化局辦公室出了樁咄咄怪事,正準備下班的辦公室主任梁平,發現錢包里少了三張百元票子,當時,他望著窗外的那棵高高的玉蘭,眼神獃滯,局秘書曉葛要給一份明天一早就要交的文件蓋公章時,見主任神態恍惚,關切問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梁平喃喃說:「我錢包里少了三百塊錢。」

曉葛問:「在車上被掏包了?」上班族幾乎都曾遭遇過公交車扒竊,區別只是數目多少而已。

梁平說:「不對,中午拿錢買飯時錢還在的,下午沒出去,這個賊也怪了,為什麼只抽了三百?」

曉葛就禁了聲,梁平這樣說,證明失竊是發生在局內部,干係到局裡每個人的清白,都是朝夕相處的同事,語言間涉及到誰都不妥當,索性還是不語的好,遂拿了公章啪啪蓋,心下想,這事發生在誰身上都不當緊,偏偏發生在梁平身上,誰都知道,梁太太控制老公錢包的手段絕對地道,別看梁平錢包總裝著一千左右塊錢,那可是他太太塞給他充門面的鈔票,大男人出門在外,打開錢包,若是沒個千八百的塞了充門面還不被人譏笑?這錢雖在梁平包里裝著,卻沒自由分配的份,據說他月底跟太太報帳,最後的計量單位準確到角。一下子丟三百元,這下,想必梁平是沒法交代了。曉葛看看梁平,一張本很周正的國字臉,苦瓜著抽煙。曉葛把公章遞迴去,順便安慰他:就當破財消災吧。梁平苦笑一下。

第二天,梁平丟錢的事,在局辦公樓不脛而走,事情沒水落石出之前沒,區區三百元錢便讓整個辦公樓充滿神秘的猜測氣氛,每個人心裡都揣了一隻僕僕亂跳的兔子,惟恐別人猜疑到自己,中午,有幾個素日就喜歡多事的人湊到梁平身邊,拿出一副准福爾摩斯架勢幫梁平偵破。

他們分析文化局幾十年如一日,沒發生都盜竊案,大約連賊都知道文化局是地道的清水衙門,就是把保險柜給撬嘍,偷到的錢也未必夠得上撬保險柜的工夫錢;再者,文化局裡的人算得上有文化教養,幾十年的安寧造就了大家疏於防範,平時,大家都把公事包擺在桌上,就是塞進抽屜也不上鎖。就梁平所說的情況,失竊時間大約在中午,下午,辦公室人來人往,不可能,具體時間被鎖定在午休時,午休湊到二樓西邊會議室打撲克是文化局多年的傳統娛樂,盜竊就是在這時發生的,且絕對發生在內部,因文化局的辦公樓是百年老樓,據說是民國時期某任市長的私人宅邸,滿院子還在茁壯成長著當年浮華的見證,高大的玉蘭,蔓延如蓬的紫藤以及隨風簌簌而響的風竹,解放後,由文化局進駐,因經費緊張當年的浮華老樓已處處呈現破敗的架勢,紅木樓梯,已有多處開裂鬆動,只要有人走動,就會咯吱咯吱直響,如果有外人進來做順手牽羊的事,一上樓就會暴露自己,再者,如是外賊,偷還不是一鍋燴了?怎麼可能只抽幾張?這種手法只能說明是竊賊不想被發現,以為抽幾張主人不會在意。

梁平怔怔聽別人的分析,一句話不說,陰著苦難降臨的臉。

末了,梁平小心說:「我們文化局不可能有這樣的人吧?」

就聽人叵測地笑笑,說:「主任,仔細想想,中午誰中途離開了牌桌,或誰沒去打牌?」這話讓每個人的心都揪起來,拚命想那個中午自己有沒有離開牌桌,即使離開過,怎樣合理解釋離開的幾分鐘。

好在梁平還算得上寬宏,見大家埋著頭,惟恐惹火燒身的樣子,慘淡笑笑說:「這樣的事絕對沒可能是局內部人干,定然是外人。」

大家鬆了口氣,對梁平月底即將遭受太太的刻薄而多了一些同情。

正是中午,為緩和緊張了大半天的氣氛,有人招呼打撲克,一直沉默在一角畫畫的宣澤一摔筆,朗聲說:「我也算一個。」就有人打趣宣澤:「你繼續畫大好河山吧,加上你人就富餘了一個。」

大家比較了解宣澤,工作為人極其散漫,三十多歲了還是主任科員,儘管山水畫得沒甚靈性,卻很執著,在寫字檯上鋪了軟氈,專攻國畫山水,畫到興緻處,一筆濃色,到處亂甩,搞得沒人願意挨著他坐,旁邊牆上也是斑斑點點的五顏六色,還為此挨過局長批評,並也不見改,頂著兩鬢花白的少白頭,倒很有畫家風範呢。

宣澤居然一改中午畫畫的習慣去打撲克。讓大家納悶了一下,當宣澤站在別人身後,看得索然浮現在眼裡時,大家忽然明白了一個問題,宣澤是在避嫌!每天中午,不就宣澤一個人在辦公室么?

大家心知肚明地揣著一個猜測,卻不明說,再看宣澤時,眼裡就多了一些閃爍。

從此,每天中午,宣澤看得哈欠連連,依舊勉強堅持,一些隱約的風吹草動到了梁平的耳朵: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呢,宣澤,他敏感什麼?

梁平知道,大家不過是急於尋回屬於自己的清白,冤枉一個人,成全所有人的心理坦然而已。所以梁平對別人的說不以為然,依舊對宣澤說說笑笑,大約宣澤也看清了大家眼裡的猜忌,對梁平就有了知遇的感動。

一段日子,這件事,就被漸漸淡忘了,只是一天早晨,梁平很沒精神,一夜未睡的模樣,有人看了一下日曆,是月初,便明白昨天一夜,梁平定然被太太瘋狂審問那三百元錢的去向。

果然,快中午時,梁太太打過電話,恰巧是宣澤接的,只聽得宣澤說:「我馬上給你叫梁主任。」那邊說:「不必了,你們辦公室上個月發生過盜竊么?」

宣澤忙不迭說:「有啊,梁主任被盜了呢,整個文化局沒人不知道。」

宣澤隨時欲把每個人拽過來證實一番的口氣。

梁太太恨恨扣了,梁平訕訕對宣澤笑,宣澤也報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梁平又做了一下午竊竊談資。

原以為一切到此風平浪靜,大家猜測梁平丟的三百元錢,搞不好他是被他兒子抽去玩了遊戲呢,梁平下班時數錢,才知道丟了,誰能每天把錢包里的錢數上幾遍?

幾天後,梁平又一次宣布,他丟錢了,這一次丟的是五百。

辦公室一片嘩然,一次是偶然,兩次就是必然了,這一次,和上次如出一轍,大家議論紛紛時,只有宣澤一聲不吭,丟錢風波平息後,宣澤已開始了中午的畫畫事業,不再看別人打撲克。

午飯後,沒有人提議打撲克,慫恿梁平乾脆報案得了,把辦公室的害群之馬給揪出來,讓大家過回從前的舒心日子,梁平吭吭哧哧不語,最後說:「報案還不是葬送了一個人的前程,就這點錢,葬送了誰都不好。」說著眼睛在辦公室里瞟來瞟去,眼睛落在宣澤身上時,宣澤正在畫一塊山石,抬眼碰見梁平的眼神,一筆飛白就有了憤怒的蒼涼。

在梁平感覺,這是宣澤畫山水多年最出採的一筆,情緒的一筆下去,一塊僵硬的石頭就有了虎虎的生氣。

於是有人低聲說:「不管是誰幹的,還是就此收手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等敗露了,傷了面子不說還傷了前程。」這樣的話,分明是對那個隱隱竊賊的警告了。

梁平不語,只是悶著抽煙,宣澤望著畫完的畫,一臉屈辱的獃滯。

末了,為了緩和氣氛,有人拉著梁平說:「走走,既然主任不想傷了別人的面子,我們還是打撲克,也可以散散心。」圍著撲克桌子,大家看著梁平心不在焉的樣子,想想他也夠倒霉,連著兩個月失竊,偷誰不好,偏偏要偷被太太壓制到大氣不敢出的梁平?

下午上班時,宣澤桌專門畫畫的軟氈已不知收在了什麼地方,宣澤對著一牆顏色發痴。年輕毛躁的曉葛就問宣澤:「宣澤,打算封筆?」

宣澤一臉僵硬說:「封筆,以後我跟大家一起打撲克。」

大家心知宣澤不想做無辜的被嫌疑者,不好說破,都笑笑了之。

果然,以後的中午宣澤跟了大家打撲克,到底是有些慧根的人,看過幾時後,宣澤打得有聲有色。

幾天後某個下午,宣澤忽然聲稱:自己丟錢了。

大家質疑地看著他,意思好象是:是不是為了逃脫嫌疑,自我製造了一場失竊案哦?

所以回應的聲音不很強烈,只有梁平愕然問了幾句,大約是和自己一樣的。

大家慫恿宣澤報案,眼神里卻有一點幸災樂禍的意味,宣澤若是謊報軍情,警察一查就查個底掉,看你到時怎麼解釋?宣澤赤紅著臉,不聲響,最後,做為辦公室主任,梁平被大家逼著去管轄派出所報案,宣澤不願意報案,更被鐵定了謊報軍情。梁平只能報自己的案子,而作為一系列案子,宣澤自然被牽扯上,下午來了幾個警察,盤問一些細節問題,辦公室登時就緊張得窒息,梁平的案子時間太久,只能從宣澤的失竊下手,宣澤的錢包被取了指紋。

宣澤連著幾天中午,不再去打撲克,一個人坐在桌子邊發獃時,看見梁平進來,打電話,聲音細小輕微的說了一串數字:「4,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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