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蝴蝶的飛翔

蝴蝶為愛情生出了翅膀,如果,在飛翔的途中,那些響在記憶深處的童年風鈴不曾歌唱,一切又會怎樣?

當所有的贖罪抵不過仇恨的力量,請讓我,陪伴著你,做一次像蝴蝶一樣美麗的飛翔……

兩周前,江中接到報案後去了現場,那時,陽光雖已驅散了薄霧,但依舊軟弱無力,城市的街上到處都是綿軟的空氣,他看到了那個在綿軟空氣中匍匐的女子,臉上縱橫著凌亂的水澤,是被空氣吸乾的淚痕,她的肢體,並沒有因為從18層樓的高度摔下來而支離破碎,她匍匐在一個男子的胸脯上,態度安寧,若不是面色蒼白,靜得令人窒息,沒人相信她已死去了,宛如一個夢寐頗多的女子,在睡夢中不知不覺出了閨房,迷糊中找到一處愜意,繼續安然入睡而去了。

她長發凌亂的腦袋,親昵地枕在男子的胸前,如同孩子睡在了親人的胸上,而男子的臉,已是面目模糊,暗紅色血液,從他的腦後,蜿蜒地爬向了茵茵草坪。

這個女子,便是瑪瑙,是她枕著的男子東平的情人。

不久,東平的太太隨後趕到,她遠遠地站在警戒線之外,在警察的引導下,掀開了蓋在兩人身上的布單,默默地看了一會,說:「是的,是他。」

然後,轉了身,從小小的包里,掏出一疊面巾紙,卻不是擦淚,而是,捂在鼻子上,滿眼的厭倦與憎惡,如同一個有潔癖的女子,不經意間看到了令人噁心的污濁。

自始至終,這個女子擁有令人吃驚的冷靜,不曾有絲毫的悲傷,眼睛乾涸如枯井。甚至,如不是江中極力要求,她回在屍體被拉走後,自己打車回家。

她沒有迴避江中的任何詢問,講敘過程中,她一直聲音平靜,如同在講述一件事不關己的且業已年代久遠的故事,只有在說到東平與瑪瑙的關係時,她用鼻子,輕輕的冷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他們之間早晚會出事的,一對賤人,天道報應。」「他們之間的感情糾葛你早就知道了嗎?你干涉過么?」

「感情糾葛?他們之間也算有感情?不過一個被色迷昏了心竅的男人一個被窮困磨掉了自尊的婊子罷了,從第一次見她,我就知道東平早晚毀在這個女人手上,果然。」說完,她拿起手包,擺出一副離開的架勢:「該說的,我都說完了,等你們調查取證結束,我會來領屍的。」

其實,屍體上無任何證據可取,兩人的胃裡,不僅沒有任何致命藥物,甚至連酒精殘存都無,身體表面看不出任何打鬥痕迹,更是令所有人吃驚的是:瑪瑙竟是處女之身。

也就是說,她與東平之間,竟無任何的身體關係,而鄰居與同學們都證實兩人交往甚密,東平對瑪瑙的呵護,暖得無以復加,宛如情侶。

貝可的解釋是:「或許,某些男人對某個女子的好感是一種近於神聖的呵護,而不是佔有,如同兄長呵護自己的妹妹。」江中看著她,先是笑,然後說:「親愛,你真的是看了太多的言情小說,一個成年期的男人絕不會無緣無故而沒條件地對某個女子好到這般程度,除非他老得身體不聽慾望的指揮了,那還有可能,像一對老夫妻懷著愛意圍著被子相互取暖一樣的好。」

貝可瞥了他幾眼,狠狠說:「啊呸,你以為所有男人都像你一樣是身體動物?!」說著,就做勢追著要打,江中大呼冤枉地抱頭鼠竄進書房,看同僚從網上傳來的東平的資料,東平半生清白,唯一的污點是10年前在駕車去外地時撞死了一個橫穿馬路的男人,據說這個男人是為了將買到的烤紅薯趁熱拿給女兒吃而橫穿馬路出事的。

貝可的聯想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她指定了這段卷宗:「你看,東平出事的地點,正好是瑪瑙的家鄉……你不覺得有些巧合的痕迹?還有,你記得瑪瑙陽台上的那張方凳么?它的一條腿破損的那麼嚴重了,作為女主人的瑪瑙,難道會不知道嗎?那麼,既然她知道了,為什麼還要讓江中踩上去呢?而且,根據陽台設計的力學原理,一旦凳子歪倒,沿著內高外低的陽台受力慣性,它一定是向陽台外倒去的,何況這是18層的高層建築,這其中定然隱藏著蓄謀已久……」

陽台上的瑪瑙,在氣喘吁吁地折磨一隻原色的凳子,榫子的呻吟,低而暗啞地響著,笑意浮在她翹起的嘴角。

從東平買下18樓的公寓時,這隻凳子就被她設計成了利器,凳子的呻吟,是滾過她心底里的笑,合著薄而脆風鈴聲,紛紛揚揚……

她以誘惑的姿態靠近東平,他卻,拒絕了她表演的愛,付出了一個男人不該付出的好。

她為這個男人報考了這座城市的大學,按響了他的門鈴說:「先生,請給我一個勤工儉學的機會,讓我做您家的鐘點工好么?」

東平的眼神,飛快跳躍得恍惚,為她開了門,東平太太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狐疑姿態問:「找鐘點工做,怎會偏偏找到我們家門上?」

她怯怯地看著他們,輕聲說:「高年級的同學告訴我們,這個小區住的全是本市有錢人,想做鐘點工最好到這一帶來挨家敲門。」

東平太太不冷不熱地審視著瑪瑙:我們家不需要鐘點工的。是送客的姿態,瑪瑙用求救的目光看了東平一眼,默默地離開,然後哭了,那麼好的設計落了空。

轉機發生在公交車站,穿著休閑裝的東平追過來,告訴她:「我太太同意請你做鐘點工了。」

她卻只做了一個月,就被辭退了,因為東平太太看到了東平的目光,像風箏,而瑪瑙的身影就是牽動這隻風箏的線。

逼近不惑的女子,哪個不是敏感而自卑的呢?

結完帳,東平開車送瑪瑙回學校,一路上,不時扭頭看她,瑪瑙面上掛著從容的笑,心裡,卻冷如冰窟,知道,此後,未必有機會靠近他了,那麼多念頭,在腦海里飛奔,躍躍欲試的腳無數次試圖探過去,狠狠跺在他踩油門的腳上,讓車子瘋狂衝出去,哪怕同歸於盡,有什麼不可以?

車子上快速路時,終於,瑪瑙的腳狠狠跺了過去,車子卻只是微微一晃,並為加速到瘋狂,東平咬著牙嘶嘶問:「小姑娘,怎麼了?幸虧我的車子是無級變速,坐別人的車子時可千萬別開這玩笑。」瑪瑙就又羞又愧又是絕望地哭了。

東平伸手撫摩了一下她肩上的長髮說:「你的眼睛,令人難以釋懷,它們,像兩滴墜落在空氣中的陽光,乾淨剔透。」

瑪瑙愣了一下,如捉住救命稻草般飛快演繹謊言:「我一直在等被一個像你一樣溫暖的男人來愛。」

心裡,卻有個聲音在低低說:「是的,太久了,我等了十年了。」

十年了,多少往事都失去了顏色,惟獨東平的名字,日益艷烈地濃郁在瑪瑙心裡,是他,酒後駕車讓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父親,那個冷得出奇的冬天,一枚餘溫尚存的烤紅薯藏在生命痕迹已是了無的父親的胸前,成了瑪瑙生命中最後的溫暖,早早地懂得了眼淚是世間最沒用處的東西。

讓他去死。如果這也算理想,那麼,它是這些年來,瑪瑙唯一的理想。

所以,來了B市,所以,去他家做鐘點工,所以,要誘惑他,這一年,瑪瑙19歲,讀大二。

結果是,這個有著蒼茫眼神的男人,拒絕了她的主動示愛,把車子停在學校門口,平和地說:「小姑娘,你還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好好讀書吧,我會經常來看你。」

瑪瑙沒期望他真的會來看自己,非親非故,無有交情,且又那樣明確地拒絕了自己的示好,作為男人對女人的常態,對自己他應是失去了殷勤的緣由了。

所以,當東平拎著大包小包站在寢室樓下時,她曾以為是夢。

後來,漸漸熟悉,東平每周都會拎著大包小包來看瑪瑙,惹得那些曾對清貧的瑪瑙有些看低的同學,眼裡都有了羨慕。

每次在他轉身之後,瑪瑙把吃的攤開在桌子上任人隨便去吃,自己卻冷眼觀望了,不肯吃一點,衣服,書,專屬於女孩的玩具,一轉手,都送了人。

那些好,化不掉凝在瑪瑙心都的寒冷仇恨,他不會知道,永遠。

他來了,瑪瑙的眼裡,便裝滿了柔情和委屈,是暗戀女孩子慣有的表情,在校園裡,這樣的表情比比皆是,不必刻意就能學到。

哭泣,無聲潛藏在夜裡,只為,這個被她仇恨了十年的男人,離她,是如此的近,她的仇恨,卻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一次,他請瑪瑙去吃飯,瑪瑙定定瞅著他問:「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

他慢慢剝了一隻蝦遞給瑪瑙:「因為你的眼,是兩滴晶瑩的陽光。」

「眼睛裡有兩滴陽光的女孩,應該不只我自己。」

「只有你……你眼裡的陽光,是滴在我心上的,不能忘懷。」

淚,在瑪瑙心上,輕輕滑過,起身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依在洗手間的門上,淚肆無忌憚了一會,十年前,她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再也不會醒來的父親,然後,看著垂手站在一旁做負疚狀的東平,無聲的眼淚,像鋪天蓋地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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