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既得隴 第九節 略陽之戰

隗囂公然叛漢,與劉秀正式為敵。按照道理,接下來當然該是狂風暴雨,血戰連連。然而,在此後一年多的時間裡,雙方卻彷彿有了默契一般,各安其境,並無大的戰事發生。隗囂的部隊,出了隴西、天水便不靈光,而在劉秀這邊,也是忌憚山地作戰,不敢輕犯隴山。

此時劉秀唯一比較具有進攻性的策略,則是命馬援率五千突騎,在隗囂境內遊動穿插,尋機勸降隗囂手下大將及羌族豪強。馬援在西北人脈深厚,和隗囂手下大將也都混得爛熟,因此雖是敵對雙方,見面卻也並不動刀動槍。到了大營之前,馬援便喊一聲:「某某,你降還是不降?」對方答道:「不降呢。」馬援也很爽快:「那好,Bye-bye,俺下次再來。」

竇融也致書隗囂,力勸其迷途知返,回頭是岸。其書出自才子班彪之手筆,千載以下,讀來依然大悲大愴。

以情動之,則曰:

以理曉之,則曰:

竇融之所以致書隗囂,絕非自作多情,而是堅信自己說話的分量。他所掌控的河西五郡,如同利刃直指隗囂的後背,他開口反對隗囂造反,隗囂無論如何都得掂量掂量。

然而,在隗囂看來,他的隴山防線固若金湯,他造反都這麼久了,劉秀也沒能把他怎麼樣,儘管現在又多了一個竇融,但竇融以往的戰績表明,他只擅長打敗仗,因此也不足為懼。隗囂於是按下竇融之書,不答。

建武八年春,隗囂大將王遵向來歙投降。來歙時拜中郎將,屯兵漆縣,聞王遵來降,如獲至寶,盛情相待,問攻隴之計。

王遵道:「隴山防線,首尾相連,諸將皆據要隘而守,實難攻破。」

來歙不肯放過,追問道:「難道就全無破綻不成?」

王遵道:「破綻倒有一個,然而其險無比,幾乎與送死無異。」

來歙眼前一亮:「說!」

王遵只給了兩個字:「略陽。」

來歙一聽,眼神瞬即黯淡下來。

略陽城地處隴山正中,一旦攻取略陽,便能將隗囂的隴山防禦體系攔腰斬斷,使其守軍不能互救,然後即可分而破之。來歙何嘗沒有動過攻佔略陽的念頭,哪裡還用王遵再來提醒,然而正面仰攻,只怕死傷再多,也未必能將略陽攻下。

王遵看出了來歙心思,笑著又給了兩個字:「奇襲。」

來歙問道:「如何奇襲?」

王遵笑道:「隴山之中,有一條廢棄多年的古道,可以繞過隗囂大軍的防守,出其不意,直插略陽城背後。」

來歙歡喜雀躍,向王遵拜之又拜。王遵嘆道:「即使你攻下略陽城,然而孤軍深入,外無援兵,只怕仍是有去無回。」

來歙大笑道:「我只要能攻下略陽,就一定能夠守住。只要能在略陽站穩腳跟,就是勝利。」

來歙率精兵兩千,以王遵為嚮導,一頭鑽入群山之中,伐木開道,涉水越嶺,從番須、回中迂迴鑽隙,經過八天急行軍,恍如神兵天降,直抵略陽城下,斬隗囂守將金梁,然後閉城而守。

隗囂一直以為來歙還在漆縣,在全無半點徵兆的情況下,忽然就聽到來歙已經襲取略陽,不由失色大驚道:「何其神也!」當即命王元拒隴坻,行巡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軍瓦亭,防範劉秀可能隨之而來的進攻,自己則親率數萬大軍圍攻略陽。公孫述也派遣李育、田弇二將前來,協同隗囂攻城。

再說劉秀坐鎮長安,聽聞來歙奪取略陽,頓時氣沉丹田,仰天長笑,破例開了一壇好酒,以為慶賀。左右人甚感奇怪,問道:「陛下打過那麼多勝仗,並不曾見陛下特別高興過,如今只不過奪了一座小城,為何反如此歡喜?」

劉秀笑道:「略陽,隗囂之依阻。略陽一失,隗囂心腹已壞,制其肢體易矣!」

吳漢、岑彭、馮異、耿弇諸將見來歙攻佔略陽,無不大喜,各率所部,爭往支援。劉秀聞之大驚,急遣使者追回諸將。

諸將乘興而去,掃興而歸,對於劉秀的決定,都表示不能理解。和隗囂對峙將近兩年,好不容易打破僵局,取得重大進展,正該大軍疾進,趁機擴大戰果才對,為何卻要將他們召回,不許進兵呢?

劉秀笑著解釋道:「你們看略陽是略陽,我看略陽卻是昆陽。」

憶及往事,向來冷靜的劉秀,不免也開始有些激動,聲調也不自覺提高,道:「當年昆陽之戰,王邑率百萬大軍,屯於昆陽堅城之下,久攻不克,士卒疲憊,軍心渙散。我從外擊之,以少勝多,一舉大勝。王莽所以亡國,全因此戰。」

劉秀平復了一下心情,又道:「略陽城雖小,隗囂之必救也,勢必悉以精銳來攻;曠日久圍而城不拔,兵卒頓敝,士氣衰頹,到時我軍再乘危而進,則隗囂一舉可滅。」

諸將這才領悟劉秀的戰略,那就是有昆陽要贏,沒有昆陽,製造一個昆陽出來也要贏。然而諸將還是擔心,讓來歙牽制消耗隗囂的主力,用意雖好,但萬一來歙支撐不住,迅即告敗,那他們豈不是坐失良機,一場白瞎?

劉秀笑道:「諸卿勿憂。來歙信我必去救,我也信來歙必能守。」

卻說隗囂以數萬大軍圍攻略陽,來歙閉城死守。隗囂的部隊,山戰乃其所長,攻堅卻並不在行。而劉秀的部隊,多年都在東方征戰,守城可謂是家常便飯,嫻熟得很。隗囂猛攻數月,仍是對小小的略陽城無可奈何。而城中二千守軍在來歙的統領之下,越守信心越足,箭射完了,便拆城中房屋,取房梁椽子以及一切木頭,削為木箭,繼續戰鬥。

隗囂無計可施,只得使出最穩妥然而見效也最慢的一招——水攻,斬山築堤,蓄水灌城。一時之間,略陽硝煙散盡,戰火全無,攻守雙方每天遙遙相對,各懷心思,看著水位沿著城牆慢慢上漲。

五月,劉秀督率諸將,御駕親征,詔命竇融同時進兵。十餘日後,劉秀與竇融會師於安定郡高平第一城,多路並進,攻討天水。

隗囂大將牛邯迎軍而降,劉秀封為太中大夫。於是隗囂大將十三人、眾十餘萬皆降,天水全郡計十六屬縣,遂為劉秀所有。

略陽圍解,守城二千壯士,皆有賞賜。劉秀置酒高會,命來歙單坐一席,位在諸將之右,特示尊寵。

隗囂潰敗,率妻子逃奔西城,投楊廣,使田弇、李育守上邽,又命王元入蜀求救。

劉秀念及隗囂之功,仍欲降之,詔告隗囂曰:「若肯罷兵,當面向我歸順,保你父子團聚,全家平安。高皇帝許諾田橫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如今我也給你同樣的許諾。若你仍是執迷不悟,想學黥布,稱帝之心不死,那也悉聽尊便。」

隗囂原本兩郡的地盤,現在縮水為西城、上邽二城,然而仍拒不肯降。劉秀大怒,斬殺隗囂長子隗恂,使吳漢、岑彭圍西城,耿弇、蓋延圍上邽。

八月,潁川郡盜賊群起,攻戰多縣,河東守兵亦叛,京師騷動。劉秀聞報大驚,晨夜東馳,趕回洛陽平叛。臨行,劉秀賜書吳漢、岑彭等人,曰:

岑彭、吳漢圍隗囂,數月不能下,王元自蜀國搬來救兵五千餘人,趁高衝下,鼓噪大呼:「百萬之眾來矣!」漢軍大驚,來不及布陣,王元率眾死戰,決圍入城,救出隗囂,走保冀城。

岑彭、吳漢糧食耗盡,不得已退兵,盡燒輜重,引兵下隴,蓋延、耿弇也相隨而退。岑彭返歸荊州,屯兵津鄉,準備日後的伐蜀之戰。其餘諸將還屯長安,歸由來歙監領。

漢軍撤出隴山,隴西、天水二郡復反,重歸隗囂所有。

然而,這已是隗囂最後的迴光返照。建武九年春,隗囂又病又餓,從人獻豆飯,隗囂食不下咽,長嘆道:「噫嘻,至於今日,何苦來哉!」言畢,羞憤而死。

隗囂既死,王元、周宗等人擁立隗囂少子隗純為王。

建武十年十月,來歙率諸將攻破落門,周宗等人縛隗純而降,王元則奔逃入蜀。劉秀貶隗純為庶人,遷於弘農。建武十八年,隗純率賓客數十騎,北投匈奴,逃至武威,被追兵捕獲,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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